手機里,傳來壓抑的哭聲,以及永無止境的絮叨:
「我真是命苦啊,養了這麼個不孝的兒子。」
「一個多月沒來醫院看我不說,還一分錢也不掏——」
沈序果斷掛了電話。
轉而掃了輛共享單車。
路上一個勁地安慰自己。
姜至心裡還是有他的,不可能招呼不打一聲就訂婚出國。
她可能是生氣自己對許妙妙表白,所以躲了起來。
只要找到她,向她遞個台階,再說幾句軟話。
這一世還會重複上一世的路。
他們仍然會在一起。
只要成為姜至的男朋友,就再也不會為錢而發愁。
姜至的豪宅位置,沈序記得爛熟。
前世,他在這裡住了兩年,一花一木了如指掌。
但今生,管家一臉警惕將人攔下:
「這裡是私人住宅,不能隨便進入。」
沈序一著急,前世今生混為一談:「我是姜至的男朋友,在這裡住過兩年,你不記得我了嗎?」
管家上下打量,冷笑一聲:
「攀高枝前都不打聽清楚。」
「我們大小姐剛和徐家少爺訂了婚,眼下兩個人留學去了,哪裡來的男朋友?」
訂婚了。
出國了。
沈序渾身血液一涼。
姜至竟然真的不打招呼地走了?
她不愛他了?
電話鈴聲再次突兀地響起,左衝右突。
是一個陌生號碼。
沈序雙眼一亮。
哆嗦著接通後,卻無力地慢慢癱軟到地上。
手機里,冰冷的女聲傳來:
「沈先生,您母親的藥已經停了,請趕緊補齊拖欠的醫藥費。」
26
留學的日子過得飛快。
沈序像是我生命中一個不重要的過客。
大張旗鼓的出現,悄無聲息地消失。
但我對他這幾年了解十分清楚。
彈幕總是隔三差五地播報他的近況,在我豐富多彩的生命里刷存在感。
前世心心念念的小青梅與他決絕地分手。
兜兜轉轉,竟然又遇到前世的愛人,兩人戀愛談得熱火朝天。
他的母親因湊不到醫藥費,很快去世。
臨終前,還在醫院破口大罵生了個白眼狼兒子。
只剩沈序一人。
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變成課餘時間打三份工的勞模。
饒是這樣,他仍然手頭緊張。
巨大債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大學第二年,沈序選擇了退學。
開始了漫長的疲於奔命。
一邊打工,一邊沒有忘記打聽我的下落。
可惜,我們相距萬里。
這樣遙遠的路費與異國生活費,並不是他打工能攢齊的。
直到四年後我完成學業。
留學回國的第一天,看向久違的海城。
接到林盼打來的電話:
「大小姐,學校組織同學聚會了,你要不要來?」
27
林盼已經褪去了昔日黑黃的乾癟模樣。
變成一位幹練的職業女性,在我名下國內的一家分公司歷練。
她誇張地上前擁抱了我,激動道:
「大小姐,我都好幾年沒見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大小姐,你怎麼皺著眉頭呢?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老奴替你分擔。」
我揉了揉腦袋。
「公司在國外有業務,但是眼下找不到合適的人長期駐紮在外——」
林盼來了精神,毛遂自薦:
「巧了不是,我就是天選的外駐人啊。」
我這才想起,林盼曾對我講過。
她的爸媽和弟弟得知她進了大公司後,追在她屁股後面,天天想辦法要錢。
林盼為了躲他們,已經幾年沒有回家了。
這樣一看,可不是天選的外駐人?
解決完心頭最大的煩惱後,我這才長舒了口氣。
我與這群同學接觸的時日並不多。
整個班級,唯一熟稔的,就是林盼。
同學會開始的前一刻,有人姍姍來遲。
裹挾著一身風塵推門而入。
沈序來了。
28
沈序與我只是同系,並不算是同班同學。
突兀地闖入,有些令人意外。
好奇的一雙雙眼睛聚集在他身上。
我幾乎快要認不出他。
他現在的年紀,與前世車禍去世時相差無幾。
尤記得彈幕里說過,他前世生活優渥,從來沒有打過一天的工。
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優雅的貴氣。
與面前眉眼疲倦的年輕人很難聯想到一起。
消失好久的彈幕開始滾動。
【我差點沒認出男主。】
【樓上的,這不是男主了,這是男配。不,男配都算不上,應該是個路人甲。】
【看的出,沈序是真的窮啊。】
【都重生快六年了,創業屢屢失敗,動不動就嚷著自己曾經是沈總,被辭退無數次,能不窮嗎?】
【就這樣還講究吃喝呢,經常嘀咕自己過去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我想像不出他有多窮。
可能,大概。
只能窩在一百多平的逼仄複式里,頓頓吃著寡淡的四菜一湯,然後滿臉憂愁地站在露台邊,俯瞰燦爛江景吧。
想來,確實過得慘兮兮。
沈序顯然是仔細打理過外貌的。
只是眉間川字紋暴露了他經常的焦慮不安。
他幾乎不敢抬頭看我,但還是鼓足勇氣走上前,輕聲道:
「姜至,我聽說你們班同學聚會,你也會來,所以想來看看你。」
「你……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29
同學會上都是些我不太熟識的人。
我起身禮貌地對所有人告別,越過沈序離開。
他不死心地追了上來。
酒店外下著大雨。
我撐著傘站在路邊。
沈序站在雨中,淋得狼狽。
他嘴唇囁嚅了幾次,才張嘴。
明知答案,卻又抱著一絲期待,試探著問我:
「姜至,你……你還愛我嗎?」
我轉過頭,笑得疏離:
「沈先生,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我們似乎,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何談愛與不愛呢?」
如你所願。
這一世,你沒有接過最初的那張黑卡。
而我,也從來沒有與你有過任何交集。
我們自始至終,都是陌生人。
在我給出確切回答後,天邊出現幾句彈幕。
只是越來越淡。
是要徹底消失的前兆。
【其實,大小姐自始至終不是個戀愛腦,哪怕是前世,她也沒有蠢到奉獻什麼核心利益。】
【你們猜,大小姐能想到沈序現在過的什麼生活嗎?】
【肯定能的吧。】
【好險,差點讓沈序過上軟飯硬吃的生活了。】
【重生後的沈序,終於過上他本就應該過的生活。】
30
彈幕徹底消失不見。
眼前的沈序肉眼可見地絕望起來。
他捂著腦袋,痛苦不堪。
「是我錯了,我重生回來的那一刻,你還從未對我說過一句話,我便生生將你我之間的緣分斬斷。」
「小至……前世我足足喊了你六年的小至……」
「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怎麼會弄丟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小至,你知道嗎?我一直想出國找你,可我這些年拚命地打工,卻攢不起飛往國外的往返機票,和在國外住半年的錢。」
「明明前世,這點錢不過是一瓶紅酒錢,怎麼會……怎麼會……」
他臉上流淌著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有車燈衝著這邊閃了閃。
一輛邁巴赫停在我身旁。
車門打開,徐少俞撐傘下車。
接過我手中的喜馬拉雅包包後,向我身後掃了眼,驚訝道:
「小至,這不是那位重生的破碎哥嗎?」
「上位的版本,又更新到雨天表演苦肉計了?」
他耷拉下眉眼:
「小至,破碎家庭與玄學加持我沒有,但是苦肉計,我也可以現場即興演出一段。」
前世沈序重生歸來迫不及待推開的黑卡。
成就了我與徐少俞今生奇妙的緣。
我笑著打趣:
「你不用上演苦肉計,就能上位。」
31 番外沈序
得知姜至結婚的消息,是在新聞里。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窩在逼仄的租來的閣樓里,正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身旁堆滿了外賣餐盒與飲料瓶。
這些我前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廉價垃圾食物,成為我維持生命的一日三餐。
姜至笑得燦爛的臉驟然出現在我面前。
仍舊是明艷的姜家大小姐,舉手投足間是掩蓋不住的貴氣與鬆弛。
新聞里寫得清清楚楚。
她即將與徐家公子結婚。
兩家共同開發的第二個項目也很快上市。
我盯著姜至的笑臉失了神。
我們階層相差太多了。
她隨手買的一個包,是我打工十年都攢不下的錢。
在海城街頭, 我們幾乎不會再相遇。
最絕望的是, 我想得知她的消息, 竟然只能通過新聞。
重生這幾年,我並非沒有想過創業。
我找到前世創業成功時合作的幾位老闆,他們都果斷地將我拒之門外。
只有一位在聽了我信誓旦旦保證能掙錢後, 不耐煩地給我指了明路:
「沈先生,這樁買賣, 誰來做都能掙錢。」
「所以, 你覺得究竟誰來做才合適呢?」
我恍然大悟。
前世我創業那麼順利, 不是我頭腦聰慧, 也不是我是商業奇才。
而是我背靠姜家。
是姜至在身後為我鋪路。
我那時是怎麼做的呢?
我隨時隨地豎起一身尖刺,妄圖掩蓋一身自卑。
我包容她大小姐脾氣的那些年,她又何嘗不是處處小心翼翼維護我的自尊?
我最後看了眼姜至的結婚新聞。
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
我要去阻攔她的婚禮。
這個念頭令我熱血沸騰。
或許, 她會突然記起我, 突然愛上我呢?
或許,我與她還能回到前世的相愛呢?
32 番外沈序
車子疾馳在大街上。
這是一輛我省吃儉用才買來的二手車。
三萬多塊。
掏空我積攢一年的積蓄。
它遠沒有前世的邁巴赫舒服。
那輛邁巴赫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時。
我心頭猛地一驚。
今日這樣的場景, 似乎與前世重疊。
前世, 我站在姜家別墅的露台里, 通過同學群得知許妙妙要結婚的消息。
也是像這般瘋狂又衝動。
邁巴赫在路上疾馳,油門踩到了底。
彼時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阻止許妙妙婚禮。
我下意識地掃了眼時間。
三月十八號。
前世許妙妙結婚的日子。
也是今生薑至結婚的日子。
霎那間, 我渾身血液冰涼。
砰——
分神短短几秒, 車子偏離方向, 狠狠撞到護欄上。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 我竟露出欣慰的笑。
如果還能重生到十八歲。
我睜開眼的第一時間,一定要接下黑卡。
在姜至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男朋友時, 緊緊抱住她,然後大聲宣告:
「姜至,我願意!」
33 番外沈序
再次醒來,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還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掙扎著起身。
沒有姜至,也沒有學校。
我抓著身邊的白大褂焦急詢問:
「醫生,我有沒有重生,今天是什麼日子?」
醫生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對身後護士說:
「再去給他照個 CT 看看,腦袋磕到方向盤上,有可能出現血塊壓迫, 造成大腦混亂。」
光滑的儀器上倒映出我的臉。
年輕, 但滄桑又疲憊。
是一無所有的我。
我失落地拿起旁邊的碎屏手機。
姜至的婚禮被全網轉載。
大家紛紛感嘆,這一場奢華的世紀婚禮, 每一處都透露著不差錢的味道。
更感慨的是, 豪門聯姻里竟然還有真愛。
姜至出國留學這幾年, 與她並不在同一個國家的未婚夫, 每個月都要往歐洲飛兩次。
雷打不動。
機票攢了厚厚的一摞。
成為他們愛情的見證。
我落寞地放下手機。
姜至結婚了。
許妙妙也結婚了,嫁的還是前世那一位。
只剩下我,被留在原地, 迷茫又不知所措。
出院那日。
我意外在醫院遇到了姜至。
她穿著一身低調的香奈兒套裝,挽著老公的手。
在人群中美得發光。
我拄著拐拚命地追上前,在她身後大叫了一聲:
「姜至。」
她回頭。
我期待地幾乎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她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疑惑地想了想,又別過了頭。
她不認得我了。
曾經我們相愛的六年,曾經我飛黃騰達紙迷金醉的六年。
如今。
只余我一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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