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總是推辭,說阿兄在養病,病好了,自然會回來見我。
他這樣吊著我,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熬著過。
又到了冬天,鳳儀宮裡點起炭爐,燒的依然是最好的銀絲炭。
我有些想念阿兄小時候在爐子上烤的紅薯了,又甜又糯。
我也想爹,想娘,想謝府的每一個人。
可是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可能見到他們了。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再見阿兄一面。
熬過了冬天,又到了春天。
某一天,我忽然來了興致,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看了一半的遊記,不知道放哪兒了。
我將屋子翻了個遍,又去霍延的書房找。
在一本破損的古書中,發現一封夾著的信。
信上說,我阿兄在被送到南風館的第二個月,就因為不堪受辱,絕食而亡。
我看了看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南風館。
霍延居然在折斷阿兄的四肢,廢了他男人的尊嚴,割掉他的舌頭之後,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我的手在抖,整個身子都在抖。
那個明媚張揚,肆意爽朗的阿兄。
路上遇到歹人欺負弱小會拔刀相助。
被人嘲笑紈絝依舊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的阿兄,死在了南風館。
泛黃的信紙自指尖飄落。
窗外啾啾鳥鳴,我轉頭,剛好看見一隻雀兒從枝頭飛走。
天空遼闊,它只管飛。
我追隨著雀兒的方向,爬上了最高的城牆。
霍延聞訊趕來,朝我伸出一隻手。
「謝嬌嬌,下來。」
他的祈求,帶著哭腔。
「我阿兄死了,是麼?」
「因為你將他送去了南風館?」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霍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年在路邊救了你。」
「永別了。」
「若是有來生,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從城牆上一躍而下。
繁花一夢,盡數墜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到有個人影跟著我一起跳下了城牆。
17
番外——
我叫安如意,是新朝的皇后。
聽宮人說,我是新帝外出打獵時撿回來的孤女。
我不記得了,因為我不小心跌落城牆,摔壞了腦子,失憶了。
新帝霍延潔身自好,他封我為後,後宮便只有我一個女人。
我們有兩個孩子,但都不是我所生。
那是新帝還是攝政王時,他的王妃為他生下的一對龍鳳胎。
在皇宮的日子,我很幸福。
我的皇帝夫君待我極好。
冷了給我捂腳,熱了給我打扇,還會陪我看星星,看月亮。
他的輕功極好,腳尖一點,抱著我躍上屋頂,我們一起倒在瓦片上。
頭頂銀河,訴說綿綿愛意。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偶爾會覺得空落落的。
兩個孩子也很好,雖不是我親生,勝似親生。
霍啟聰明伶俐,讀書好, 從不用我操心。
霍昭天真可愛,小嘴甜, 會攬著我的脖子甜甜地叫我母后。
一家四口, 仿佛這世間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惜好景不長。
啟兒和昭兒六歲那年, 我陪霍延去城外相國寺祈福, 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埋伏。
危急時刻,霍延為我擋了一刀。
刺客當場被抓, 是前朝餘孽。
刀上有劇毒, 臨死前,他緊緊拽著我的手, 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
可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霍延死後,年僅六歲的霍啟繼位。
我成了太后,垂簾聽政。
又過了十年,啟兒和昭兒都長大了。
啟兒像極了霍延,簡直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是位明君,娶了林將軍家的女兒後,御駕親征, 親自收復了當初被前朝皇帝拱手讓出去的北境十座城。
而昭兒,也出落地沉魚落雁, 性格依舊古靈精怪。
我忙著為她挑選京城中世家公子做駙馬。
她卻左一個看不中,又一個看不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御花園, 看到她跟他的小暗衛有說有笑。
第二天,我便將那暗衛安排了個世家養子的身份, 給他們賜了婚。
昭兒高興地抱著我的脖子蹭我:「謝謝母后,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后。」
我看著昭兒臉上幸福的笑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
人這一生, 變故太多,能抓住的東西太少。
我們能做的, 就是珍惜眼前人。
又過了許多年, 新朝在啟兒的治理下,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老了, 走不動路了。
身邊圍繞著許多孩子。
他們總是「老祖宗, 老祖宗」地叫我。
昭兒也做了祖母, 她和那個小暗衛幸福地過了大半輩子,去年,那個小暗衛死了,她就又搬回宮裡來陪我一同居住。
這天,日頭不錯, 昭兒陪著我在園子裡喂錦鯉。
池子裡的錦鯉可真多呀,它們看見我過來,都一擁而上圍了過來。
我非常喜歡這一池子的錦鯉。
我咬著唇,汗濕錦榻,空洞的目光盯著搖晃的帳頂。
「【(」醒來, 感覺眼睛濕濕的。
昭兒問我:「母后,您怎麼哭了?」
我摸了摸眼角,那裡,果然已經濕冷一片。
我做了六十多年的安如意。
快死了, 才想起來,自己其實是謝嬌嬌。
這是幸,還是不幸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