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宴隔著長長的階梯,神色複雜地看著並肩而立的我和賀北祁。
江若躺在他腳下,裙下已經漫開殷紅的血色。
我終於忍不住大喊:
「賀南宴,你這個蠢貨!快叫救護車!」
19
雖然送去醫院及時,但江若的孩子還是沒了。
她在醫院又哭又叫,鬧騰的厲害。
可賀南宴的神色卻越來越不耐煩。
最後甚至丟下她一個人在醫院,自己走了。
我遠遠的看著江若。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臉上全是自嘲和絕望。
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和助理說:
「去問問她,如果她有重新讀書的意願,我可以資助她到大學畢業。」
助理驚呆了:「沈總,你什麼時候這麼聖母了……」
我也不想做聖母。
可看到她時,我就想起了當年被困在山村裡的自己。
可她不是我,沒有另一個身份。
沒讀完初中就輟學,被環境固化的規訓圍繞包裹。
她知道要有個依靠,卻不明白自己也能成為自己的依靠。
所有女孩子都應該有一個機會。
看看這個世界全貌的機會。
20
我和賀南宴正式退了婚。
退婚前他來找我。
他求我:「明玉,別退婚好不好?」
「你憑什麼,憑什麼喜歡上賀北祁!他明明樣樣都不如我!」
「真的不如你嗎?」
明明賀南宴早就發現了賀北祁很聰明,遠比他有天賦。
所以他刻意煽動霸凌,打壓賀北祁。
不讓他被看見。
這樣他的身邊,就不會又多一個人搶他的風頭。
「只有自己本身無能,才會想要處處打壓別人。」
臨走時,賀南宴收起了所有故作的深情,惡狠狠地盯著我:
「沈明玉,你別後悔。」
「總有一天,我要你跪下來求我。」
我彎起一個興致勃勃的笑:
「拭目以待。」
21
沒多久,賀南宴就向我展示了他的報復。
他花大價錢買了多個媒體,一同公布了我幼時的照片。
「沈氏繼承人殺人犯」的詞條一夜間登上了熱搜。
賀南宴在鏡頭前面痛苦落淚:
「雖然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但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
網上的言論紛紛擾擾。
「天哪,好恐怖,這麼小的時候就有這麼殘忍惡毒的眼神,不會是反社會人格吧?」
「豪門不都是這樣?不把人命放在眼裡,懂得都懂。」
「難怪之前賀少爺要逃婚,誰願意和這種人結婚啊……」
「聽說她之前還在公司當眾把一個孕婦打流產了,細思極恐……」
還有人說:
「沈明玉之前一直捐款給慈善機構,我不相信她是這樣的人……」
當天晚上,就有人挖出了照片里的那個男人。
他沒有死,卻成為了植物人,在某個療養院裡吊著命。
而那個療養院,屬於沈氏。
男人滿身管子的悽慘模樣被偷拍發到網上,似乎證實了我犯下的罪行。
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我的名字在熱搜上掛了三天,熱度居高不下。
甚至有人自發去了沈氏門口拉橫幅。
要我血債血償。
賀北祁氣得班也不上了,每天抱著手機和罵我的人對罵。
他問我什麼時候澄清。
「別急。」
我描摹著照片上男人死氣沉沉的臉,勾起一個微笑。
「讓熱度,再高一點。」
22
熱度到達頂峰的時候。
我讓官博發了聲明,召開新聞發布會。
發布會的前一天,賀南宴給我發消息:
「明玉,你還沒有想清楚嗎?」
「服個軟有那麼難嗎?」
我反手把他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進了黑名單。
發布會按時開場。
我一身黑色正裝,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台上。
台下的記者還是同一批。
那時他們看我的眼神是憐憫和嘲笑。
現在則是厭惡和畏懼。
有人迫不及待地大聲質問我,對這段時間沸沸揚揚的傳聞有什麼看法。
「沈總覺得,自己出身豪門就可以隨意草菅人命,逃避法律嗎!」
我冷靜開口:
「第一,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任何人都不該逃避應有的懲罰。」
「第二……」
我拿出一份塵封已久的報警記錄和判決書。
「當年,我是正當防衛。」
知道我十二歲才被找回沈家的人很多。
但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
那年我還住在那個小山村的牛棚里。
開始養父還只是把我當作能幹活,還能隨意打罵的牲畜。
可當我一天天長大,他看我的目光變了。
揍我的拳頭也變成了急切的撫摸。
從來沒有人教我這些事,告訴我這是不對的。
我甚至以為養父終於開始愛我了。
後來,我燒柴火時偶然撿到一本破書。
才知道他對我做了多麼令人作嘔的行為。
於是在他又一次摸進牛棚的一個雨夜,我第一次反抗了。
在他企圖動手的時候,拿起柴刀狠狠捅進了他的肚子。
我在那個雨夜逃離了這個山村。
一路跑進深山,跌倒又爬起,始終不敢停下腳步。
整整三天未曾合過眼,才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跑出深山報了警。
警察核對了我的DNA,這才找到了我的親生父母。
我的父母卻將這當作了家族恥辱,動用一切手段掩蓋得徹徹底底。
我取證時,我的父親很冷地盯著我:
「以你的能力,賀南宴根本拿不到照片,何至於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說,就是要鬧大。
鬧到所有人都看到。
我要讓所有猥褻者看到我的臉就想起養父的下場,放棄任何一個齷齪的念頭。
我要讓所有懵懂無知的女孩知道什麼是罪孽,知道受了傷害如何第一時間尋求幫助。
於是今天,在所有聚光燈下。
我講出了這件事,比我想像的還要平靜。
「女孩,尤其是偏遠山村裡的女孩,從出生起就被看不見的惡意環繞。」
「她們接收教育的機會被剝奪,認知世界的權利被阻斷,所有觀念都來自身邊濃厚的父權環境。」
「要溫順,要懂事,要討人喜歡。」
「卻沒人教她們要強壯,要勇敢,要努力爭取自己的權益。」
我一直都在做山村教育的公益事業。
辛勤工作這麼多年,我從不放棄任何一絲利益。
賺的大部分錢都捐贈給了山區教育。
尤其是對女孩子的教育。
沒有人天生該是犯罪行為的客體。
也沒有人應該被永遠困在一隅之地。
我希望,她們都能展翅高飛。
23
發布會結束,我的熱搜又爆了。
於是我趁熱打鐵,端上了慈善基金的捐款連結。
印著我臉的卡車開進了山村學校,我在發布會上的發言一遍遍循環播放。
我不知道帶來的熱度能持續多久,沒準不過幾天就會被新的新聞淹沒。
但哪怕只有微末影響,也沒準多拯救了一個女孩。
在這件事的熱度快要下去時,賀北祁舉報了他的父親。
還有一整個啞女買賣製作的產業鏈。
用他蟄伏多年,搜集到的證據。
賀老爺子鋃鐺入獄。
於是我的慈善基金收到的捐款數,又翻了一倍。
24
一晃幾年過去。
賀北祁成功拿到了賀老爺子所有的股份,全面掌管了賀氏。
然後,他轉頭就把賀氏送給了我。
像他當年承諾的那樣。
賀氏併入了沈氏。
我也正式接替了我父親的職位。
賀北祁跑去做了自由投資人,偶爾回來兼職一下我的秘書。
視察我的身邊,有沒有什麼蠢蠢欲動的小男孩。
賀南宴後來又來找過我一次,自顧自地在雨里跪了一夜。
就在當初的那片,他為我種玫瑰花的土地上。
他向我道歉,說如果我早點告訴他我遭受過這樣的事情,他不會拿這個來傷害我。
他說他只是,太想讓我回到他身邊了。
我淡淡道:「相反,我很慶幸當年沒有告訴你。」
「如果告訴你了,你可能會心疼我。但更多的,是會放鬆於我不再完美。」
「總有一天,這會成為你傷害我的把柄。」
所以我寧願自己撕開,哪怕鮮血淋漓。
賀南宴喃喃道:「不是這樣的……明玉,我們之間怎麼就變成這樣了……但凡你等等我,不要跑的那麼快……」
我平靜地問:「你想要什麼呢?想要我掩藏我的能力去遷就你的平庸?」
誰說能力不對等就不能幸福。
造成這種結果,是因為他死命拽著我,想把我拉到和他一樣,甚至更低的位置。
「可是賀南宴,我沒有那個義務為你脆弱的自尊心負責。」
我們從一開始就註定沒有結局。
他需要的是依賴他崇拜他的金絲雀。
而我,註定是翱翔九天的鷹。
25
番外(賀北祁視角)
第一次見到沈明玉時,是在十二歲。
那時我被突然叫回了賀家,給一個得了腎癌的親戚配型。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會想到我。
配型結果出來前,我被關在後院,不被允許見人。
我在水池邊坐著時,看見了沈明玉。
那時她十八歲,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裙。
很自來熟地坐到我旁邊,和我分享她順過來的甜品。
她問我叫什麼名字。
說話時專注地看著我,眼神明亮卻深遠。
好像在透過我看誰。
我羞恥地低頭不敢與她對視,滿心自卑。
那時我瘦得可憐,渾身傷痕累累。
在水池的倒影里,和旁邊那個瓷娃娃,好像是兩個世界。
「抬頭。」她說。
很輕卻很有力地推直了我蜷縮的脊背。
「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就沒人會看得起你。」
她把那疊甜品留給我,走之前摸了摸我的頭:
「才十幾歲而已,你還有很長的路,不要輕易放棄自己。」
那天,她像一團明亮卻溫柔的焰火,灼燒了我晦暗的生命。
在我的每一寸肌膚上,都留下了此生無法磨滅的印記。
那天晚上,我有了自己的房間,也不用再知道配型結果。
就因為沈家大小姐輕飄飄的一句:
「後院那個小孩很有趣,好好養著,我以後來找他玩。」
她後來又給我送過幾回東西,和賀建業關心過我幾句。
直到知道我終於被送進了正常的學校,才慢慢淡忘了我。
可我一直在偷偷關注她。
知道她又獲得了什麼成就,升任了公司副總。
以及和我那虛偽的哥哥有了婚約。
賀南宴平庸又自大,根本配不上她。
也幸好他這麼蠢。
擁有了世界上最耀眼的明珠卻不知珍惜。
終於讓我有了靠近她的機會。
如今,明玉靠在我懷裡處理工作,神情專注又可愛。
窗外大雪飄揚,屋內壁爐里的火星一點點炸開。
我專注地欣賞著她的側顏。
幸福好像快要溢出來了。
明玉突然停下了打字的動作,開口:
「賀北祁,我們結婚吧。」
我瞬間怔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看看等到我老得牙齒都掉光了,你還會不會這樣一直看著我。」
她語氣很隨意,長發下的耳尖卻紅得徹底。
她不知道,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
在我心裡,都永遠是天上最耀眼的那輪明月。
我願意永遠伏跪在她身前,為她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和愛意。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
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發頂。
嗓音顫抖得不像話:
「好,我們結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