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叫顧毅是吧。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臉上帶著不懷好意地笑。
「你為什麼那麼害怕…….」
顧毅臉色一變,瞬間崩潰:「住嘴!你住嘴!」
「別激動嘛,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什麼……」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顧毅再次打斷了他。
他走到雲間面前,臉色漲得通紅,額間汗水滴落,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乞丐反應很快,隨手抄起角落的凳子遞給顧毅。
顧毅接過凳子,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對著雲間的身體砸去。
雲間被打得頭破血流,很快就再度暈倒了。
看著顧毅如此激動的模樣。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從花床上一躍而起,我抱起命盤,將其舉得很高。
「顧毅,你很在乎這個圓盤,是嗎?
「告訴我真相,不然我現在就把它砸壞。」
老人率先慌了神:「有話好好說,小姑娘別衝動啊,你快把它放下來。」
顧毅的語氣里也帶著哀求:「微微,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你別亂來。」
「行。」
我深吸一口氣,道:「我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
剛剛拉開那扇抽屜後。
我清楚地看見,那具屍體,是我自己。
佛頭蠟燭的燭火正搖曳。
我還看見,燭光下,顧毅、乞丐還有雲間,他們全都沒有影子。
只有我一個人有影子。
我意識到,在那些奇怪的蠟燭前,活人沒有影子,死人才會有。
「顧毅,你還準備騙我嗎?」
我說著,眼淚也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我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顧毅怔怔地,既震驚又絕望地看著我。
他面如死灰,無力地說:
「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
11
顧毅給我看了一段監控視頻。
時間是半個多月前,晚上八點。
視頻里,一位衣衫破舊的老爺爺被電瓶車撞了。
電瓶車主徑直逃逸,他被撞得頭破血流,無助地窩在街邊。
來來往往好幾位路人,都沒人上前關心他。
那位老爺爺就是眼前的老人。
很快,畫面里出現了我的身影。
我停在了老人的身前,蹲下身子。
顧毅說,那天只有我關心老人的傷勢嚴不嚴重,並提出要去對面的藥店給他買酒精和棉簽消毒。
就在我過完馬路,即將到達藥店時,卻被雲間的兒子給砸死了。
「雲間的兒子患有抑鬱症,治療很久也不見好,那天他跳樓輕生,剛好砸到了你。
「你當場死亡,他兒子在 ICU 住了好幾天,最後也死了。」
顧毅垂下腦袋,說到這件事時,他的眼眶紅了。
「天吶……」
我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你死後,小桐幾次鬧到醫院,去找對方家屬討公道。可他們是怎麼說的,說『我兒子已經重傷了,你們還要怎麼樣,是陳微雨自己倒霉,好好地非要經過那地方。』
「他們不僅不願意給說法,還辱罵你,小桐氣不過,直接跟人打起來了。
「跳樓者的舅舅患有精神疾病,懷裡常年揣著塊鐵餅。因為不滿小桐去醫院鬧,爭執間,那位精神病直接抄起鐵餅,對著小桐的頭猛砸了幾十下,等我趕到的時候,小桐已經被蓋上白布了…….」
……
聽完顧毅的描述,我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小桐竟是這麼死的。
眼淚徹底決堤,我為閨蜜的死感到很不值。
「那名精神病呢?」
「現在被關到精神病院了,但這件事,恐怕也是不了了之。」
我不由得握緊雙拳,恨得牙痒痒。
恨雲間一家,更恨自己的愚蠢。
我想了無數種男朋友要害我的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真相竟會是這樣。
「唉。」
一旁的老人發出了嘆息。
「要是知道你會因為給我買藥而喪命,我寧願被電瓶車給撞死。」
我安慰他:「這事不能怪你。」
一切都是雲間兒子的錯。
既然要跳樓,為什麼不找個沒人的地方呢。
老人又道:「早年間我是個算命先生,因為給人算錯命丟了飯碗。你出事後,我帶著小顧找到了我的師兄,花重金買來了這件命盤。」
「命盤到底是幹什麼的?」
「固魂回魂的,能讓死人回魂三個月,跟活人沒區別,就是身體會像個傀儡,不會流血,也不會受傷。
「買下命盤後,師兄送了很多陰佛蠟給我們,用它的燭光照死者,鬼魂也會有影子。」
難怪呢,一切的反常都有了解釋。
「不過,命盤這東西雖然厲害,但也有缺陷,用在死者身上後,回來的魂會忘記自己死前七天的事。
「這時身邊的人要注意,絕對不能說不該說的話,讓死者想起自己的死亡,否則招回來的魂會立馬消散。
「與之對應的禁忌就是,不能問跟自己死亡有關的問題。
「比如小桐是被鐵餅砸死的,她不能問小顧跟圓形有關的事,一旦問了,在命盤的作用下,小顧會不受控制地說出答案。
「那我呢?我不是被砸死的嗎?我為什麼不能看……」
「噓。」顧毅一把捂住我的嘴,「別問出來。」
他說:「這個東西很複雜,一兩句講不清楚,命盤是圓的,萬無一失,你最好也別問跟圓形有關的問題。」
這說法似乎有點道理。
我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雖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但那是我轉述的,你沒有親自想起來,所以沒有影響。
「等命盤上面的指針走到『生』,你就可以復活了。」
「復活?」
「是的,這命盤不光能固魂,還能復活一名死者。」
我驚訝:「竟然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
「是啊,我把咱們的積蓄全拿了出來,加上王叔給的,和我從銀行借的,將近兩百萬呢,才買下這命盤。
「要不是王叔的人脈,我有錢也買不到。」
王叔就是那位乞丐。
「你死之後第二天,雲間上門協商賠償的事情,他偷聽我打電話,知道了我準備買命盤,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他打上了它的主意。」顧毅說。
我忍不住發出疑問:「花這麼大的代價復活我,真的值得嗎?」
「當然值!你怎麼會這麼問?
「你忘啦,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幹呢,說好了要去旅遊看世界,要一起養貓養狗,老了還得回農村種菜釣魚的。」
提到這些,顧毅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
「那你之前有幾天,早出晚歸鬼鬼祟祟的,背著我幹什麼呢?」
顧毅垂下腦袋:「我……我準備向你求婚了。
「我想把求婚場地布置成你喜歡的森系風格,婚慶公司說如果自己去城郊砍樹枝,能便宜一半。
「我跟林業公司溝通過,他們有一片林子還沒修剪,免費讓我砍。那幾天我就下班以後去砍樹枝,天太黑,手又生,結果不小心滾到土坡下去了……」
顧毅不敢看我,樣子有點憨厚。
「你怎麼那麼傻啊……」我別過頭,偷偷抹眼淚。
對面的王叔也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正好,我還有問題要問他。
「王叔啊,今晚的鬼打牆是咋回事啊?是你搞的鬼吧。」
他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命盤這麼貴重,我不放心小顧一個人看著,所以一直在你們家附近守著。」
「當時看你要走,我偷偷用了道具想攔住你。不是鬼打牆,應該算『人打牆』。」
他拿出那塊黑瓦,我這才發現上面有很多奇怪的符咒。
應該也是某種特殊的法器。
該死的雲間。
要不是他使壞,我也不會提心弔膽一整晚。
更不會讓小桐早早離開。
雲間估計發出那樣的評論,就是為了引起我們的好奇心,想讓我們問出那個問題。
偏偏閨蜜是有反骨的人,她果真去問了。
想到這,我又是一陣心痛。
我、顧毅和小桐,我們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
小桐性子從小就野,像個假小子,我膽子很小,最喜歡玩洋娃娃。
顧毅呢,性格靦腆,混熟了以後也依舊內斂。
剛開始他跟在小桐身後玩機器人,不久後,他突然拿起針線縫起了娃娃。
小桐罵他三心二意,一會喜歡這個一會喜歡那個,以後註定是個渣男。
顧毅聽了,沒反駁,只是紅著臉把娃娃遞到了我面前。
小桐當時的嘴巴張得比雞蛋還大。
那之後,我們一路扶持著長大,磕磕絆絆,總算全都大學畢業了。
畢業後,我們三個在同一個城市工作,小桐自己租了個離公司近的房子,我和顧毅同居了。
小桐是學的是 AI 算法,這幾年如日中天,她連連升職。
本來光景一片大好,卻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
命運真是愛開玩笑。
又過了一會兒。
命盤上的指針走完倒數第二個刻度,還差最後一個,我就可以復活了。
王叔將雲間拖了出去,似乎還要繼續教訓他。
屋子裡只剩下我和男朋友。
不,現在是未婚夫了。
雖然還沒體驗到求婚儀式。
但,我會答應他的。
佛頭蠟燭燃燒得差不多,原本白紅相間的蠟燭,現在全剩下短短一截。
那一截剛好是紅色。
滿地的紅色蠟燭,像極了結婚用的喜燭。
顧毅給我看了他布置好的求婚場地的照片。
果然好美。
我們坐在地板上。
我依偎在他的懷裡。
兩個人說了很多話。
說到小桐的從前,也說到我們的未來。
最後聊到的,是顧毅主動提起的一個趣事。
這段時間為了掙錢,他打了好幾份工,其中一份是在餐廳。
他跟我說了兼職服務員時,他悄悄乾的一件事。
挺有意思的,可我沒心情笑。
抬頭看了眼命盤,指針幾乎就要全部走完。
我話鋒一轉:「其實,你騙了我吧?」
「什麼?」
顧毅一時沒反應過來。
「讓人死而復生,是不可能的,不然只要誰有錢,就都可以為親人買命嗎?
「你是想用自己的命跟我換,是嗎?」
顧毅臉色一變。
「微微,你……」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猜到。
先前我醒來時,聽見王叔一再確認他後不後悔。
如果只是花錢就能挽救一條命,貌似也沒必要反覆確認。
除非付出的代價,是極其珍貴,甚至是無法挽回的。
除了性命,我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麼會無法挽回。
指針眼看就要到頭。
我微微一笑:「顧毅,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滿臉驚恐:「不,不……你不能問。
「我是自願跟你換命的,你別問,你別問我!
「我求你了,不要問我!」
指針還差一下。
我無視他的反抗,輕聲道:
「顧毅,你為什麼,那麼害怕圓形的東西?」
他嘴唇哆嗦著,手不停地顫抖。
「你為什麼那麼害怕圓形的東西?」
我又重複了一遍。
因為命盤的特性,顧毅不自覺地回答道:
「因為井蓋。」
井蓋?
什麼井蓋?
下一秒。
我的眼前發生了變化。
圓形的飯盒蓋、掛鐘、硬幣,甚至還有比薩麵餅……被顧毅收起的各種圓形物品,它們組成虛幻的浪潮,悉數朝我湧來。
緊接著,它們的顏色改變、材質改變,最終全成了大大小小的井蓋。
我想起來了。
那天我在街邊看見那名可憐的老人,準備給他買藥。
穿過馬路,走到藥店門口,猝然間,頭頂傳來異樣的感覺。
我下意識抬起頭……
還不等我看清墜落而來的是什麼,我就被一股無法抵禦的衝擊砸倒在地。
世界瞬間倒轉,我睜著眼睛,餘光瞥見,我身上壓著一個人。
身下,則是一面銹跡斑斑的井蓋。
殷紅的血緩緩流出,染濕了井蓋。
是我的血嗎?
是的,那全是我的血。
我剛好死在了一面井蓋上。
手機里有顧毅發來的新消息:
【微微,我發了個位置給你,你加完班過來一趟。
【不著急,你可以回家換件好看的衣服,再補個妝,我等你哦。】
……
頃刻間,命盤上的指針又開始倒轉,直接以最快的速度, 停在了「死」字上。
我的身體也開始消散。
「微微, 不要!不要走!」
顧毅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試圖抓住我,可手還沒碰到我,我就在他面前完全消失了。
太快了。
我還沒說「再見」呢。
「你在哪?我看不見你了!
「陳微雨,你在哪!」
他哭得像個孩子。
「好傻啊。」
一道女聲忽然響在耳邊。
這是……小桐的聲音。
我終於看清,原來一直在我背上的那個鬼,是小桐。
她又說:「好傻, 你們都好傻。」
再度見到閨蜜,我直接沒忍住,張口就是一通罵:
「死女人,就數你最傻,誰讓你管我的,我死了就死了, 你非要去招惹他們家神經病幹嘛!
「我真的,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
說著, 我又忍不住哭了。
小桐道:「誰知道會搞成這樣啊, 我都還沒給你討回公道呢。」
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說別的沒有用, 這條命算是你陳微雨欠我的,下輩子你得當我親妹妹, 看我怎麼欺負你……」
「可是,下輩子我想當你親媽。」
「倒反天罡是吧,我當你媽還差不多……」
「小桐!」
我忽地叫出聲。
因為我發現, 閨蜜的鬼魂身體也開始消散了。
她半透明的身體,緩緩碎裂開。
像是沙粒散在空中,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先是手, 然後是胳膊,再到腿……
「別看了, 我得走了。」
小桐說:「我的時間到了, 沒了命盤固魂,很快就得徹底離開了。我比你先脫離命盤,也要比你先走。
「再見了, 微微。」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抓緊提醒:「下輩子別做短命鬼了,投個好人家,別再當孤兒了。」
「笨蛋,你也一樣。」
她說:「抓緊時間, 去跟顧毅告別吧。」
小桐走了。
我又看向了顧毅。
他無力地跪在地上, 拚命地用手叩擊命盤。
他還試圖招我的魂。
可惜, 已經沒用了。
我陪著他坐了一會, 直到紅燭即將燃盡。
我忽然想起來顧毅說的, 在餐廳的那件事。
是他生日那天。
他為了儘快還錢,過生日還堅持兼職打工。
碰巧,那天的餐廳也有客人過生日。
他為客人點上生日蠟燭。
而後, 退至一邊。
在客人吹蠟燭時, 他悄悄跟著吹了一口氣。
顧毅告訴我:「當時,我也許了一個願望。
「我希望陳微雨這輩子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平安。
順遂。
長命百歲。
多麼美好的願望。
那麼,我就用它祝這一世的顧毅。
也祝下一世的小桐吧。
祝你們平安順遂, 生命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悲劇。
我的魂魄開始消散。
起身彎腰,我將身體貼在顧毅的後背上。
最後一次從背後擁抱了他。
像是感應到什麼。
顧毅抬起滿是淚痕的臉。
喃喃道:「微微,是你嗎?」
可是。
再也不會有聲音回答他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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