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讓眾人沒想到的是,有人竟敢公然劫囚。
霍凌霜在曄城被劫,下落不明。
天子動怒,下令徹查。
6
眾人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沈歸鴻。
帝王顯然也如此猜忌。
霍家父子已死,大勢已去,無人會為霍凌霜冒險。如今罪責加身,霍家早已被禁軍圍困。
有此動機和能力的,只能是沈歸鴻。
他對霍凌霜情深不移,即便是迎娶一個牌位,也要讓她進門。
沈歸鴻本來任戶部侍郎,卻被陛下尋了一個錯處罷免了。
誰都知道,這是敲打。
若真找到證據,證明是他派人劫走了霍凌霜,只怕那時候就不只是罷官這麼簡單了。
可是沈歸鴻顧不得這些。
他命人廢去霍凌霜的衣冠冢,然後在萬壑樓終日買醉,他難過的卻不是自己被罷官。
他喝得大醉,抓著周圍人就逼問:「你說凌霜她既然活著為什麼要瞞著我?凌霜她忠勇果敢,怎麼會是逃兵呢?疆場廝殺,她從不畏死,你說啊……」
他抓著往來之人的領口,那些人都覺得他是個酒瘋子,將他一把推開。
我站在門口,他卻醉得分不清我是誰了,也抓著我的衣袖,追問我同樣的問題。
我緩聲道:「因為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她不畏死,卻畏生。」
得知前因後果,方知她的兩難。
軍營歷練,戰場殺伐,她已比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勇敢。
可惜,她接下來要面對的不是戰場上的廝殺與兇險。
或許,誠如那日欽差所言,她真的想死在那場大戰之中。
馬革裹屍,是將門歸處。
可她活了下來,活著要面對的一切才是最殘忍的。
回京受審,她要親口承認她的父兄誤信奸人,被人蒙蔽,承認她的父兄貪功冒進,疏忽大意,是此戰罪臣,承認是她識人不清,引薦奸人,遺患無窮。
她該如何去面對天子降罪、臣民謾罵、族親責難?
聽到我的答覆,沈歸鴻的眼神逐漸清明,嘴裡呢喃著:「好一個畏生不畏死,你比我懂她。」
他踉蹌著步伐離去。
哥哥站在不遠處,聽到了我剛才的話,不免嘆道:「可惜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是啊,的確可惜了。
7
霍凌霜被劫囚,全程做得乾淨利落,毫無ťū́₈痕跡。
這完全是在挑釁皇權君威,陛下震怒,命人大肆追捕。
可讓人奇怪的是,霍凌霜就像是從大安境內憑空消失了一般,再無蹤影。
即便各地府衙都張貼了通緝令,仍然一無所獲。
沈歸鴻雖被懷疑,卻終究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做的,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他被罷官之後,越發頹廢,頻繁出入風月之地。
沈家二老被氣得不輕。
妄月峽谷之戰,功過已定。
如今兩國休戰,暫得安穩,可是邊地三城,經歷戰火屠戮,已是一片狼藉,百姓民不聊生,百廢待興。
如何快速恢復經濟民生,這才是陛下最為頭疼的事情。
陛下下令開墾荒地、減免稅收,以期快速恢復邊境三城經濟民生。
可是眼下亦有為難之事。
北地乾旱,作物難以成活,產量更是極低。
民以食為天,農事耕作,關乎民生之本,必得想出良策徹底解決目前困境,才能使當地百姓安居。
滿堂朝臣甚是為難,父親回來後,也在書房中焦灼踱步,為此煩憂不已。
至今尚無妥帖解決之法。
若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北地百姓的長久溫飽便無法保證。
可我的心裡已有了主意。
哥哥在家待不住,已經向陛下請旨,請求遠赴北境,重建邊地,加固城防。
可母親又在為我挑選好人家了,拿著手上的名冊看了許多遍。
一邊看一邊輕聲說著:「我衛家的女兒不愁嫁,是那沈家無福。」
她興致勃勃地與我說著:「上官家的次子,端方君子,學富五車,當是良配。」
可我搖了搖頭。
她又翻了一頁,輕笑道:「李家的長子,刑部任職,年紀輕輕,便破了數起要案。」
她接連說了好幾個人,我都興致缺缺。
她握著我的手,溫聲道:「你莫不是還念著沈家那小子,才這般推拒?」
聞言,我也有些愕然。
萬萬沒想到,竟鬧了這麼大的誤會。
我連連擺手,「母親放心,我對他毫無想法,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母親聽到我這般斬釘截鐵地說著,才算放下心來。
「從前這樁婚事,選的不好。來日定要給你挑個好的。」
「我想隨哥哥一起,前往邊境。」
話音落,氣氛沉寂。
母親沉默良久,追問道:「你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並不是突然有,而是從前便有。從小父親便請名師教導我,可我所學,若不能用,那便毫無意義。經世濟民,盡其所用,方不負平生所學。邊境Ṱù₅三城,百廢待興,我所學,能為哥哥分憂,也能幫得了當地的百姓。」我的語氣中透著堅定。
母親沒有當場駁了我的想法,也沒有當場答應。
我知道,她需要時間接受。
父親也知道了我的想法。
可是,他並沒有反對,反而出乎意料地答應了。
臨別時,父親和母親站在門口。
母親低聲道:「讓你出去闖一闖也好,此行有你哥哥,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
父親緩緩道:「衛家祖上也是有女子出去立一番事業的。衛家女子世代讀書,本不求對社稷有所貢獻,只希望你們能夠通達明理。你既不怕艱險,願意選這麼一條不易之路,我與你母親亦不會反對。」
我拜別父母,隨著哥哥以及隨行衛隊一起上路。
此去,長風萬里,直看山河。
一路上舟車勞頓,亦有辛苦。
8
哥哥也有過疑惑,他問我:「在家裡錦衣玉食不好嗎?何必來受這份兒罪?」
「我十六歲那年得知霍家允許霍凌霜入軍營歷練,我是羨慕的。將門之家,似乎不比世家那麼多繁文縟節,她可以選擇自己想走的路,不必做一個提線木偶。時至今日,她的功與過不該由我評說,但十六歲時的她,是勇敢無畏的。」我眺望遠方,緩緩說道。
哥哥面色瞭然,笑道:「知你凌雲志,衛家亦為扶雲梯。這是母親讓我告訴你的,想做什麼便去做吧。」
我心下微動,原來,她們都懂。
「母親說了,衛家已有許多個端莊賢淑、擅理內務的大家閨秀,偶爾出一個離經叛道的也無傷大雅。」
哥哥滿臉揶揄。
我倒是被他逗笑了。
邊境三城,分別是縉城、江城、陽城。
地處西北,甚是廣袤。
哥哥常駐縉城,我自是隨他一起。
他奉旨而來,是為重建邊地,加固邊防。
哥哥曾在戰中力守縉城,死戰不退,護百姓周全,在這縉城上下頗有聲望。
沾了他的光,那些百姓待我也很好。
可我,親眼看見他們生存之艱。
朝中雖採取了許多措施,減免稅收,興修水利,司農官也在勸課農桑,百姓們勤苦耕作,可是他們仍然食不果腹。
只因這裡土地乾旱,風沙強烈,農作物難以成活,即便成活,也產量低下,收成不豐。
那日父親回府後在書房中憂心的也是此事。
這不僅是父親之憂,更是天子之憂。
那日我本有主意,卻未曾貿然提出,如今來了這縉城,自然可以一試。
晌午剛過,趁著他還沒出去,我找上了他。
「哥哥,關於北地耕作難題,我有一個想法。」
他知道我並非一時興起,笑道:「說吧。」
「我曾遍覽前人書籍,總結歷代經驗,又融匯了自己的想法,覺得此法或許可行。北地乾旱,又多風沙,作物難以存活,即便存活下來,也產量不高,是以中原地區的耕作方式並不適合北地邊城,不如嘗試新法,在地里開溝作壟,溝壟相間,下種時將穀物種在溝里,幼苗不受風吹,還可保持水分,長出後,就將壟上的土推到溝里,溝壟齊平,這樣作物入土極深,抗風耐旱,次年則溝壟互換,可恢復地力。」
我走到他的桌案前,一邊說一邊提筆畫著圖。
哥哥看過之後,沉思片刻後,反問道:「這就是你非要隨我一同來北地的原因?」
「是的。」我輕聲應著。
「你既然來之前就想好了,為何不讓父親向陛下奏稟?在朝中向陛下提出此法,更直接了當一些。」
我搖了搖頭,「此法並未經過實踐檢驗,若是僥倖能成,乃是幸事,若不能,讓陛下期待落空,對衛家也並不是好事。況且,我一個閨閣女子提出此法,陛下未必願意相信採納,不如由我們先試,待來日有了成效,再奏稟朝中。」
哥哥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出聲道:「我馬上命人在縉城辟出一塊空地,就按你的法子去做,再調派一些人手供你差遣。」
「多謝哥哥。」
燕國境內的消息卻在此時傳來。
燕國老皇帝病重,幾位皇子本就內鬥爭權。
可這種緊要關頭,在外養病多年的三皇子卻被迎回了宮中。
這位消失在眾人視野長達數年之久的三皇子,再次現於人前,甚得燕國老皇帝看重,被封為定王。
傳聞定王府上只有一愛姬,常以面紗覆面,甚是神秘。
定王對其喜愛非常,不論走到哪裡,都要帶著她。
有人曾因一句褻瀆之言,便被定王斬殺於劍下。
可是哥哥說起這些事,定然不只是想說幾句流傳於坊間的風月傳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