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說:「真好。」
我:「什麼?」
「天氣好,風景好,生活也好。」
我心頭一動:「你當時的生活是怎樣的?」
當時的,生前的。
陸城愣了幾秒,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
而後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我:「你想知道嗎?」
「想。」
「那我帶你去看。」
我:「什麼?」
他沒回答我,只是轉身朝某個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
陸城的身影筆直,櫻花落不到他的身上。
莫名,有點傷感。
我搖了搖頭,驅散心頭這莫名異樣,快步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地,陸城帶我來到了一座博物館。
像是對這裡極熟悉。
他穿過兩個長廊,又上了兩層樓。
最後走進一個展廳,停在了一張老照片前。
他指著照片的最左邊,聲音輕鬆帶著笑:「你能認出來是我嗎?」
可看著那照片,我徹底愣住。
那是張很老很舊的照片了。
下面的標註,拍攝於 1932 年。
照片上,是幾個青澀稚嫩的年輕人,穿著不合身的軍裝,面朝著鏡頭有些無措地笑。
我看向他手指的地方。
那個年輕人只露出了半張側臉。
可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是陸城。
他也看著那張照片,幾秒後,移開目光。
他帶著我在這個展廳里看了一圈又一圈。
展廳不大,十幾分鐘就能看完一圈。
可卻承載著陸城生前所處的那個時代的記憶。
逛到第三圈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有些不太好意思:「很無聊是不是?」
「沒有。」
我搖了搖頭:「就是,有點沉重。」
「陸城。」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喊他的名字:「你真了不起。」
陸城愣了一下,微垂下了頭。
我再次看向那張老照片,輕聲問:「你當時多大啊?」
「十八。」
陸城說:「死的那年,十九。」
我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眼淚不可抑制涌了出來。
陸城一愣,有些著急:「別哭啊,這沒什麼好哭的,都過去了這麼多年。」
「你看!你們現在生活得很好,很幸福,這就證明我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這就足夠了。」
他越這麼說,我就越哭得停不下來。
陸城看著我,輕嘆了口氣。
他走過來,任由我的額頭搭在他的肩膀。
我在他身上哭出了一片淚漬。
這才後知後覺感到不好意思。
「走吧。」
我小心翼翼拉住了他的袖子:「陸城,我帶你去看看我們如今的生活。」
我們去看了高樓,看了學校。
看到了剛看完電影出來的一家三口。
看到了在路邊吃夜宵,東扯西聊的男男女女們。
看到情侶在櫻花樹下接吻,看到很多人都在笑。
陸城感慨,
「以前總是在出任務,匆匆忙忙來,匆匆忙忙走。」
「那是不是多虧我!讓你今天晚上難得歇了歇?」
陸城失笑:「宋晚晚,你要講良心,我跟蘇瑾年今天加班是因為誰?」
12
最後,我們停在了一個老舊小區門口。
我停下步子,不敢上前。
陸城站在前面等我。
「陸……陸城,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陸城:「宋晚晚,你不想回家看看嗎?畢竟,你一直牽掛著。」
我心頭一動,眼睛又開始發酸了。
陸城走過來,牽住了我的手,拉著我往家的方向走。
「走吧,去看看吧。」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那許柯……」
「蘇瑾年已經帶她回她家了。」
轉眼間,他已經帶我來到了家門口。
「宋晚晚,這可是我們無常的特權,不輕易給人的。」
我愣了愣:「什麼……」
話剛說出口,就見陸城抬手在我額頭點了一下。
一股涼意直直從眉心竄進身體。
陸城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差了。
他卻還在笑著:「你父母現在能看見你,只有十分鐘,宋晚晚,好好告個別吧。」
我突然就緊張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衣裳:「會不會嚇到他們?」
陸城搖搖頭。
「可你是他們求著入夢的女兒啊。」
「他們怎麼會害怕呢?」
……
客廳里,媽媽竟然還沒睡。
她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一本厚厚的相冊。
裡面的相冊她精心積攢了好久。
從我出生,到我會走路,開始上學,文藝匯演,中考,高考,大學,畢業……
只是短短一個多月,媽媽好像老了很多。
頭髮白了一半,臉色更是差得嚇人。
爸爸從臥室出來,慢慢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
媽媽靠在他肩膀,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
「老宋,我想女兒了。」
爸爸沒說話,可眼睛卻紅了。
這一個月來,他們每天,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我從玄關處走過來,看著他們,聲音有些發顫。
「爸……媽……」
13
我從家裡出來時,家裡傳來了低低的,克制著的哭聲。
我擦了擦眼睛走到陸城身邊。
「走吧!」
陸城什麼也沒問:「好。」
倒是我先忍不住:「你猜我跟他們說什麼了?」
陸城愣了愣:「什麼?」
「我說……」我倒退著走路,眼睛一直看著他:「我遇到了很好的黑無常大人,他幫我來跟你們見面,還幫我投了個好胎,我說,我要去享福啦!」
陸城看著我,有些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我知道啦,你們無常沒有好胎名額,都是那些鬼們亂傳的。」
「沒關係,我宋晚晚一生積德行善,憑自己也能投個好胎!」
……
可真到了臨近喝孟婆湯投胎的日子。
我又有點捨不得了。
許柯這幾天也有點悶悶不樂。
「晚晚,你說,如果留在地府不投胎會怎麼樣?」
「會強制給你灌下孟婆湯,推上奈何橋。」
我早就打聽過了。
登記過了的鬼就不能在地府逗留了。
許柯趴在桌子上,手指點著桌子。
「可是,我有點捨不得。」
「捨不得……陸瑾年?」
許柯點頭,她看著我:「你不是也捨不得嗎?」
我嗤笑:「我?我怎麼可能……」
話說到一半,如鯁在喉。
腦子裡一下子被陸城占滿。
「我,也有點捨不得。」
我跟許柯對視一眼,抱頭痛哭。
「怎麼就這麼倒霉,怎麼就在地府碰到了心動男嘉賓?」
「啊啊啊啊啊,我們這是什麼桃花運啊?太陰間啦!」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我跟許柯停下哭嚎。
打開門一看,是陸城和蘇瑾年。
蘇瑾年看向許柯:「有時間嗎?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許柯呆呆地點頭:「哦,好。」
她跟蘇瑾年出去後,房間裡就剩下我跟陸城。
我有些尷尬,垂頭看著地面。
「有……有什麼事嗎?」
陸城:「你跟許柯的投胎時間定了,三天後。」
我一愣,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這麼快?
我看著陸城,心裡,有點難受。
但他卻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拉著我在桌邊坐下。
伸手在虛空中一揮,那裡便出現了一幅飄渺畫面。
兩個女人坐在冰淇淋店吃著冰淇淋。
她們都懷著孕,笑容恬靜溫柔。
「我老公不讓我吃這個來著,但我饞了好久。」
「吃!我陪你一起吃,吃一點沒關係的。」
「對了,你預產期是三天後吧?我可能還得遲兩天。」
「哈哈哈,這倆孩子生下來就有玩伴了!」
我看著這溫馨畫面,看呆了。
「這是?」
陸城:「你跟許柯下一世的媽媽。」
「她們是閨蜜,也是鄰居,宋晚晚,恭喜你,下輩子也能跟許柯做好閨蜜了。」
我眨了眨眼睛。
忍下湧上來的酸澀,轉頭看向陸城。
「這也是無常的特權嗎?」
陸城笑了笑,沒說話。
但我知道,他跟蘇瑾年肯定因為這件事出了不少力。
看著他的臉, 我再也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了他。
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我有些語無倫次:「謝謝你。」
「陸城,我有點捨不得你。」
「要不, 我跟許柯留下來?不讓別人發現……」
陸城:「不行。」
「我知道不行。」我更傷心了:「我就是說說。」
陸城笑了。
他把我從他身上扒下來。
「我的意思是,你跟許柯不能留下來,是因為,我跟蘇瑾年明年任期就到了,也要去投胎了。」
「你們留下來,我們怎麼辦?」
我花了好幾秒消化了他的話。
而後瞪大了眼睛。
「你…你們不是一百年一換嗎?」
這還沒到一百年呢!
「我們任期表現良好,是可以提前申請投胎的。」
「太好了!」
我再次撲上去。
這次沒有了未婚女鬼的矜持。
抱著陸城的脖子, 在他頸邊不停地蹭啊蹭。
「陸城,我們下輩子會相遇嗎?」
「一定會。」
14
跟許柯喝孟婆湯那天,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
「跟你說個事。」
「什麼?」
「蘇瑾年說, 陳輝去醫院看楊嘉時,楊嘉突然發病, 拿水果刀把陳輝給捅了!」
陳輝是許柯的前男友。
陳輝和楊嘉是大學同學, 互相認識的。
許柯憋著笑:「現在陳輝還躺在醫院,好像捅到他那個地方了。」
「活該啊!」我差點沒笑出聲:「天道好輪迴, 蒼天繞過誰?」
「對了, 蘇瑾年還說了一件事。」
我轉頭問:「啥?」
可面前, 哪裡還有許柯的影子。
在看向奈何橋, 許柯已經站在了橋上朝我揮手。
「他說, 誰先投胎, 下輩子, 誰就是姐姐!宋晚晚!我先走一步!」
說完,她就一猛子跳下了奈何橋,投胎去了。
我:「……」
不是吧!這也要占我便宜?!
15 番外
我叫程晚晚,今天是我五歲生日。
一大早,隔壁林柯就敲響了我的房門。
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比我早一天出生,天天自稱是我姐姐。
我不服氣。
「程晚晚!你快起來, 我給你送禮物來啦!」
拉開門, 林柯就衝進了我的房間。
我看著她空空如也的雙手,皺眉:「我的禮物呢?」
她躺在我的床上:「就是我啊!」
「程晚晚,我讓你當一天姐姐!」
「誰稀罕!」我衝上去晃著她的肩膀:「我的禮物呢?我的禮物呢?」
「在~我~家~」
她翻下床:「啊呀, 待會帶你去拿,我現在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她拽著我下樓:「我剛剛來的時候, 看到你家隔壁好像搬來了一戶新鄰居。」
「哦,也是我鄰居了, 走, 我們去看看。」
隔壁門口確實停了好幾輛車。
有人正從車上往下搬著家具。
我們從我家院子爬上了圍牆,往那邊看。
林柯驚喜地喊道:「程晚晚你看,他們家有一對雙胞胎!長得挺像, 怎麼一個黑一個白?」
我扒在圍牆上呆呆地看著那邊院子裡。
兩個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著小汽車。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柯聲音太大引起了他們注意。
他們抬頭看過來。
我看著那個皮膚黑點的小男孩, 下意識抬手打招呼。
「你好!」
他朝我笑了。
他笑了,我也跟著笑,手上沒了力氣, 我從圍牆上掉了下去。
林柯跟著跳了下來。
「那個皮膚白點的長得好可愛啊。」
「黑的可愛。」
「白的可愛。」
「黑的可愛。」
「程晚晚,你眼睛有問題。」
「林柯,你眼睛才有問題。」
——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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