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神色淡漠而清冷。
眼底沒有一點波瀾。
仿佛一潭死水。
曾經熱情張揚的少年,仿佛一夕之間失去了活力。
我看著台上的他,心中苦笑。
還是因為如蘭吧。
前一些日子,如蘭告訴我們,她要出國。
她的人生,註定鮮花滿地,繁花似錦,掌聲如雷。
她和我們不一樣,我們需要本本分分地踏過高考這座獨木橋,而她是太陽,耀眼到現在的地方已經容不下她的光芒了。
江逾白講完話,目光在場上搜尋了一遍,最終落在了我站的位置上。
我抬眸,和他對視。
他卻毫不猶豫地移開目光。
我心中鈍痛。
晚上的時候,沈修依然過來給我補數學。
他見我興致不高,只是對我笑笑:「要不要去操場走走?」
「好啊。」我點頭。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浪費你寶貴的時間給我補課。」我有點過意不去。
「我們是朋友,不必說麻煩,何況幫你補習,我也能從中梳理知識點,這之間並沒有衝突。」
他說完,有些猶豫地看了我一眼,「我只是覺得你最近情緒不太高?」
「可能快要高考了吧。」
「放鬆,高考只是人生中的一個坎,無論如何踏過,我們從中經歷了便已經是勝利,如果你煩擾,不如你想想你以後大學生活想怎麼過?」
月光下,他清淺微笑,眸光如水。
我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我笑著道:「沈修,我發現你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說完這句話,我猛地愣住。
不會是因為我這句話,未來的沈修才成為法學教授吧?
「你怎麼了?」他見我面色變化,眸光順著我望去,卻見到站在不遠處的江逾白。
他穿著紅色的籃球服,手裡握著籃球,面色清冷地望著我們。
「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沈修試探性地問我。
我搖搖頭:「不了,我還有卷子沒做,回教室吧。」
9
高考前一天晚上是我的生日。
我爸媽準備給我慶祝生日。
我邀請了沈修。
我媽很疑惑:「小白怎麼沒來?」
沈修正要說話,卻被我打斷話:「他是清華預備生,很忙的。」
我爸感嘆:「這小子小時候可皮了,屬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麼厲害。」
我爸又看了我一眼:「不過我閨女也很棒。」
我們說說笑笑切蛋糕,門鈴響起,我媽以為是點的東西送到了,前去開門。
不久後,她拿著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回來。
我爸疑惑:「孩子他媽,我已經買了蛋糕了,你怎麼又重複買?」
「我沒買啊,也不知道誰送的,就放在門口,而且還是巧克力蛋糕,咱念念最喜歡吃巧克力蛋糕了。」
我心猛地一顫。
知道我喜歡吃巧克力蛋糕的人不多。
除了我爸媽之外,就只有江逾白知道了。
「誒,裡面有賀卡啊。」
我媽將賀卡拿出來,看了一眼。
「是一個叫如蘭的人送的,說祝念念生日快樂,高考馬到成功,念念,我怎麼沒聽說你同學有叫如蘭的啊?」
心中那點火光慢慢熄滅。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是我外校認識的朋友。」
高考結束那天晚上,我們吃完飯全體去唱歌。
班長說:「我剛上廁所的時候看到江逾白了,他得過來打個招呼,好歹他曾經也是我們班的一員。」
然後班長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溫念,你和他是鄰居,你打給他。」
我騎虎難下,只好在他們期待的目光之下撥通了江逾白的電話。
那端很快接起,聲音清冷而克制:「喂。」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整個人緊繃了起來,說話都不利索了。
「班長他們找你,你要不要過來,我們在 1201 包廂。」
那端沒有說話。
沉默半晌後,他開口:「好。」
我剛掛了電話,沈修的電話打了進來:「溫念,你出來一趟。」
「什麼事?」
「出來就對了。」
「可是……」
「溫念,快一些,否則你會錯過一場美妙的視覺盛宴。」
我放下電話,看了班長一眼:「班長,我有點事,可能要先走。」
放下電話那一刻,我做了決定。
我沒必要再見江逾白了。
本身,我們就不該有交集了,我不想再看到他,再給自己留一絲絲念想。
我不想……重蹈覆轍了。
他來,我就走。
很簡單。
沈修邀請我看煙花。
漫天的煙花散開,像一場短暫卻絢麗的夢,沈修看著我:「溫念,你有什麼願望嗎?」
我看著漫天煙火,喃喃道:「我願所在乎的人平安康健,萬事順意,心想事成。」
沈修看著我。
他眼裡是看透一切的瞭然。
我垂眸:「那你呢,你有什麼願望?」
他薄唇輕啟:「我願你的願望能實現。」
晚上十點,沈修送我回家。
我剛到家門口,一道陰影飄過,我嚇了一跳,那道黑影開口:「是我。」
我摸索著打開門口的燈,看清了眼前的江逾白。
他似乎有點疲憊,身上還有一股酒,原本漂亮的眼睛中,布滿了壓抑的痛苦。
我皺眉:「你喝酒了?」
他笑了下:「你還會關心我?」
眼見他站不穩要跌倒,我猶豫了一瞬,還是上前扶住他,他順勢靠在我身上。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靠在我身上,我被他壓得退了一步才穩住。
「你媽媽不是最討厭喝酒的人,你還敢喝?」
「不喝,我難受。」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這裡難受。」
我張了張唇,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騙他說:「沒事,如蘭只是去奮鬥事業了,以後她還會回來,你們還能在一起,只要我不摻和。」
可我說不出口。
我硬下心腸,將他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我去給你拿毛巾擦擦臉。」
我轉身要進門,他一把拉住我,眼神可憐兮兮的:「別走,好嗎?」
我像被火燎到手,一把甩開他的手,他被我這麼大力一甩,差點滾到地上。
「我去給你拿毛巾。」
進了門,我閉上眼,嘲笑自己:「溫念啊溫念,你實在是……蠢到無以復加。」
我拿著毛巾出來,江逾白已經在藤椅上睡著了。
我走近,靜靜地看著他。
須臾後,我打了一個電話給江伯伯。
江逾白,這一次,我們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再見,再也不見。
願你,此生安好。】
10
高考結束後,我如願以償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江逾白亦是。
大學四年,我和江逾白一南一北,即便寒暑假回家,也從來沒見過他。
再有他的消息,便是他出國留學的時候了。
也好,他出國了,或許離如蘭就更近一步了。
我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交友,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午夜夢醒的時候,會莫名想哭。
孤獨像黑夜的巨獸一樣撲面而來,將我捂到窒息。
再見到江逾白,便是十年之後的同學聚會。
周圍都是嘈雜聲,而他西裝革履地站在我面前。
我仰頭看著曾經的少年蛻變成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心中五味成雜。
江逾白看著我,薄唇輕啟,眼底光芒晦暗不明:「溫念,我們結婚吧。」
上一次,我答應了。
這一次,我拒絕了。
他不問為什麼,不糾纏,勾唇笑了笑,自嘲說道:「我就知道。」
而後,轉身離開。
腳步決絕。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寸寸從我眼前消失,痛苦和悲傷像一隻大手將我緊緊掐住。
我呼吸不能。
這一次,我們真的要徹底說再見了吧。
三個月後,我一身黑衣坐在咖啡廳中,胸前別著白花,電視中正在播放新聞。
「717 空難……」
旁邊有小女生在議論:「唉,這場空難太慘烈了,我聽說飛機上還有商業巨江逾白,真是天妒英才,他還那麼年輕……」
我低頭攪動咖啡的手微微顫抖。
薄淚湧上眼底。
對面的沈修瞧見我的不對勁,關心道:「溫念,你還好吧?」
我抬頭:「我沒事。」
「溫念,你別這樣,如果他看見你這個樣子,他會難過的。」
「可惜他看不到了。」
我捂臉,眼淚從指縫中溢出:「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看到,只有他殘破……的身份證。」
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滿身大汗。
我夢到江逾白被烈火吞噬。
打開手機,一條新聞跳了出來,說是 701 飛機失事,墜毀在山上。
五分鐘後,我媽打電話過來,她聲音帶著哭腔:「念念,小白在那架飛機上。」
我眼前一黑。
救援隊搜尋了很久,只找到江逾白殘破的身份證。
江媽媽捧著那殘破的身份證哭到肝腸寸斷。
而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早知道,我就答應他。
我願意和他結婚。
無論他喜歡誰都沒事。
只要他在我身邊,我一轉頭能看到他,就夠了。
沈修開口:「溫念,他還有東西留給你。」
我猛地抬起頭。
沈修深吸口氣,似做了重大決定,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本日記本。
「這是江逾白的。」
我顫抖著手接過,手指撫摸著牛皮封面。
這本日記本,是我送他的。
我打開,細細瀏覽,淚如泉湧。
日記本的第一頁,寫著一段話。
「溫念,這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我想,它只屬於我們。」
日記本的最後一頁,寫著他的告白。
「溫念,我喜歡你,勝過世間的一切。」
「比起日出,我更喜歡日落,我的意思是,比起遇見,我更喜歡和你終老。」
「溫念,回頭看看我好嗎?」
沈修的聲音傳來:「這是江逾白在出國前一天交給我的,他……祝福我和你,也說,日記本看與不看,全在你一念之間。」
「對不起,我應該第一時間把日記本交給你。」
「你十八歲生日那天,門外的蛋糕是江逾白送的。」沈修輕聲道。
「那日,我本來也想給你買蛋糕,卻看到了江逾白在蛋糕店內。」
「店員問他,送蛋糕給什麼人?」
「他說,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起身要走。
沈修在我背後道:「溫念,原諒我。」
我低頭,磨砂著日記本,苦笑:「我原不原諒你,又有什麼意義,我最不能原諒的人是我自己。」
如果那天我答應他的求婚,他就不會死。
回到家,我打開燈,看著一室光亮,我耳邊浮現江逾白的聲音。
「溫念,你回來了。」
我嗚咽一聲,背靠著門板放聲大哭。
曾經被我忽略的細節,如今,一點一滴被我從角落中挖出來。
他知道我喜歡巧克力蛋糕,卻又怕我糖分攝入太多,一周買一次巧克力蛋糕。
但他嘴硬不說,總說是公司剩下拿回家的。
我心滿意足地吃著蛋糕,一回頭,見他微笑著地看著我。
我還想到,如蘭回國那一天,他在陽台站了一晚上。
可那天,也是沈修獲獎,我去給他慶祝的日子。
回來後,我不知道是不是報復心驅使,我誇了沈修幾句。
他喝醉酒,抓著我的手,說著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
但,他從來沒有叫如蘭的名字。
我們是協議婚姻,一直分房睡覺。
我睡覺起來會口渴難忍,而每次醒來,床邊都會放著一杯溫水。
一到冬天我便會手腳冰冷,阿姨總會給我煮紅棗枸杞湯,說是先生囑咐的。
我喝醉酒,耍賴在他面前哭的時候,他耐心地拍著我的背,聽著我的廢話。
我給他送的便當,回來的時候,洗得乾乾淨淨。
我一直覺得他愛的人是如蘭,和我結婚只是為了逃避。
可,沈修告訴我。
愛一個人,即便眼睛閉上了,愛意也是會從其他地方溢出來。
那次江逾白放我蜜月鴿子那一次,他的確是陪著如蘭,但事後我才知道如蘭是他們公司的代言人。
如蘭關係到他們公司的利益。
他看向如蘭的時候,眼底並沒有太多感情。
而我,一直在腦補。
腦補他們愛而不得,腦補我自己是暗戀的可憐蟲。
我,真是愚不可及。
這輩子,我將會在悔恨和自責中度過。
如果,我多問一句……
如果,我哪怕回一次頭。
如果……
沒有如果了。
江逾白他……不在了。
八十歲生日這天,沈修來看我最後一面。
我告訴沈修:「不要難過,我馬上就要見到他了,你應該要為我高興。」
沈修紅著眼,白髮蒼蒼的他老淚縱橫。
我沖她笑了笑。
這輩子,我能做的就是終身不嫁,為他守著。
現在,我可以去見他了。
意識迷離之間,我似乎看到江逾白的身影。
他站在白光中,依然是少年的模樣,沖我溫柔一笑:「溫念。」
11
「溫念,你醒醒,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麼哭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倏然睜開眼睛,對上江逾白關心的眼神。
他見我滿頭大汗,驚魂未定的樣子,有些心疼:「是沒睡好嗎,我去買水,你稍等一下。」
看著恍如隔世的面容,我激動地抱住他。
江逾白扶住我,眼神忐忑而吃驚:「溫念,你怎麼了?」
我不說話,抱著他哭泣。
江逾白一直拍著我的背,無聲安慰我。
等哭到眼睛發疼,我才回過神來。
現在,我在車上。
我望向車窗外,民政局幾個大字映入眼帘。
我急急忙忙拿出手機,手機顯示的時間的時間是 2022 年 5 月 6 號。
今天,是我和江逾白約定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的日子。
我手伸進包包中,裡面是新鮮出爐的離婚證。
所以,我是做了一場夢嗎?
夢裡,我和江逾白糾纏不休,生離死別,他英年早逝,而我孤獨終老,最終在遺憾中離世。
日記!
我猛地想起來。
我給沈修慶祝的那一天,也就是如蘭離婚回國的那一天,沈修交給我一份密封的文件。
他告訴我,等你想看的時候再看。
那份文件,一直在我自己家裡。
「我要回家。」
江逾白嘆息一聲:「好,我送你回去。」
他苦笑著看了一眼我手裡的離婚證:「我這頓打是逃不了了。」
車到我家樓下,車剛停下,我便飛速下車,仿佛後面有鬼追一般。
見我踉踉蹌蹌,江逾白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失落:「喂,溫念,好歹我們夫妻一場,你這個表現太傷人了吧。」
他話是這麼說,但依然跟了上來。
我媽打開門,我衝進房間。
後面傳來我媽和江逾白的對話。
「念念怎麼了,怎麼火急火燎的?」
「媽,她憋不住了。」
我顫抖著打開抽屜,裡面安安靜靜地躺著那份文件,我深吸一口氣,打開文件。
熟悉的日記本映入眼帘。
隨後進來的江逾白,看清我手裡的日記本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去,我丟了的日記本怎麼會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