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的丫鬟,謙卑恭敬。
連她踩著我的臉,罵我「賤種」,我都要用手為她把腳捂熱,怕她著涼。
大家都說,我是天生的下人命。
但無人知道,角落中,我會含著石頭,練習她說話時的語氣語調。
午夜夢回間,我會站在睡著的她的身邊,模仿她的一顰一笑。
1
「喂,阿奴,我腿酸。」
林寶珠嬌聲道。
她如今不過十五六歲。
此時,頭戴金桃花紅寶石碎流蘇,寶石光芒反射在她那張國色天香的臉上,更顯嬌嫩。
漂亮得好似一幅畫。
我自覺跪下,爬到她腳邊。
她也從善如流地抬起腳,踩在我的背上,舒服地眯了眯眼。
「爹爹前幾日還說,叫我不要苛待你,你說,我苛待你了嗎?」
「沒有,小姐對奴婢很好。」
我語氣感激。
她嗤笑出聲,然後一腳狠狠踢上我的腰窩。
我摔倒在地,痛得面目猙獰。
她緩慢起身,語氣卻異常溫柔:「阿奴,沒事的話,便少去院子裡瞎逛,再讓我發現你在爹爹面前搬弄是非,我就叫娘把你賜給那個有癆病的馬夫,知道了嗎?」
我只是忙爬起來,在她腳落地前抓住,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小心地給她穿鞋襪。
「知道了,小姐。」
說話間,一屋子婢女都靜悄悄的。
大家對此情景習以為常。
我雖與林寶珠異母同父,但趙括說是侯爺,不過是個贅婿,毫無實權。
能活著,已是不易。
更別提做個「人」了。
2
我娘親原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被侯爺酒醉強要,才有了我。
這樣的我,比婢女的身份都低。
母親更是積鬱成疾。
因為她這一生都無法回到家鄉,尋她心愛之人。
只能被困在侯府。
可明明,錯的是侯爺。
但所有人,都只會怪罪她。
……
我五歲那年,她被一張薄板抬走,不知去處。
也是那時,我看著空蕩又漏風的屋子,終於意識到,母親的自尊心毫無作用。
活著,才有未來。
最重要的是,我也想吃林寶珠手裡的糕點。
雖然,她寧願踩碎都不願給我。
但她卻不知道,餓極了的人,才不會嫌食物髒呢。
我一口口吞下被踩碎的那些碎末,第一次嘗到了甜。
並且,想嘗更多。
於是,我穿著唯一一身還算完好的衣服,在趙括生辰那日,跪在他的必經之路。
為他祈福。
他看到我,第一句話是:「這哪房的小丫鬟,衣服怎麼那麼破?」
管家反應了會兒,才低頭道:「這是二小姐。」
「二小姐?」
他迷茫了瞬,恍然大悟:「你娘親呢?」
真可笑。
我和娘親因為他的錯,受盡苦難,他卻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我垂眸,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不知道,被家丁抬走了。」
只有死人,才會被家丁抬走。
趙括聽聞,終於露出些內疚的臉色,往我這裡走了幾步,想抱我,卻又止住了腳步。
管家țųₔ見狀,急忙上前將我抱起。
我知道,他嫌我衣服髒。
但我卻依舊可憐巴巴地哭著:「爹爹,生辰快樂。」
說著,將手裡染血的雕刻成老虎的木雕給他。
「我買不起賀禮,便自己做了一個。」
我在賭,賭他還有那麼絲良心。
還好,趙括猶豫了下,接過木雕,拍拍我的頭:「好孩子。」
當晚,侯夫人林氏就來了。
她坐在上首,戴著金簪和各色寶石珠釵,畫著遠山黛,眉眼凌厲。
林寶珠則一襲粉色廣袖蝴蝶戲花長裙,披著層銀絲紗,流光溢彩。
她們那麼高貴。
與袖子都短了半截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趙括先忍不住,清清嗓子,卻不敢直視我:「咳咳,那個,茱萸,你娘親當時未上族譜,所以,你先做你寶珠的……婢女,待日後……」
「什麼日後?」
林氏笑著,眼神卻盡顯尖銳。
趙括不說話了。
我抿唇,很乾脆地沖林氏和林寶珠跪拜:「奴婢見過主子們。」
那年的我八歲,已經知道了何謂「屈從」。
況且,我原本的目的便是引來林氏。
直接去找,林氏很可能殺了我。
但通過趙括引她來,她只會想到我娘親,從而像折磨娘親那樣折磨我。
好處是,我能活著。
這樣,我才可能有機會將她們踩țů⁶在腳下。
「倒比那賤人有眼力見兒。」
林氏冷笑。
而林寶珠則稚嫩道:「爹爹,她名字好複雜,既是奴才,便叫阿奴吧。」
我跪著,只能看著地磚。
趙括果然沒為我說半句話,只道:「依你。」
這一刻,我想,我對這個爹徹底沒有留戀了。
我也知曉了,這世間一切,想要,便要去奪。
於是,我開始盡心伺候林寶珠。
她被罰抄,我便替她寫字;她打我,我還擔心她手疼;就連她踩著我的臉,罵我「賤種」,我都要用手為她把腳捂熱,怕她著涼。
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我和侯爺一樣,是個軟弱性子。
怕死又毫無自尊。
趙括也內疚,常給傷痕累累的我,塞點銀錢。
我照單全收,擠幾滴感動的眼淚,讓他感受下做人爹爹的成就感。
……
後來,其他丫鬟們更是嘲笑我是天生的下人命。
連林氏都懶得再關注我。
只有林寶珠,樂此不疲地折磨我。
她怕鬼,便罰我跪在死過人的枯井邊;知道我不會水,便故意將我推下滿是淤泥的池塘,害我發燒了整整三日;甚至,她還將猥瑣的馬夫帶進了我房間……
要不是那馬夫膽小,不敢來真的,我就完了。
可事後,林寶珠卻道:「真可惜,聽說你娘很賤,極愛勾引人,我沒見過,想讓你給我表演下呢。」
我衣衫襤褸,跪在她腳下:「若真如此,阿奴便不反抗了。」
她「嘖」了聲,很是嫌棄。
偏在外時,她永遠是笑容明媚、「不諳世事」的少女。
憑什麼啊?
無數次,我低垂著眉眼,梳著厚重劉海,走在她身後想殺了她。
但可惜,我也想有權勢。
如果,我能代替她就好了。
於是,無人處,我會一步步模仿她走路的姿勢。
午夜夢回間,我會盯著她的臉,學習她的一顰一笑。
一學,就學了七年。
直到皇帝給林寶珠賜婚九皇子柳汝烈。
3
九皇子是歡貴妃之子,如今二十有五,性格暴虐。
三年前打仗被毀了容,半邊臉都燒了。
但即使如此,皇帝兩年前也給他賜了婚。
是吏部侍郎的女兒。
誰知不到兩個月,便被他生生打死了。
即使後來對外宣稱新娘因病去了。
但到底如何,眾人心知肚明。
也是那時起,九皇子失了聖心,加上歡貴妃的死亡,他幾乎無緣皇位。
更何況,林寶珠喜歡的是五皇子柳白止。
……
但我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於是,我掀開劉海,擦去臉上的幾點斑點,彎彎唇。
銅鏡中的臉,與林寶珠有七成像。
但若化個妝,再加上動作和表情,不熟的人根本分辨不清。
……
果然,隨著婚期愈發近了,林寶珠終於注意到我,將我扯過去,掀開了我額前故意梳薄的劉海。
然後,她露出了驚喜又帶著惡意的笑容。
沒幾日,林氏便要我代替林寶珠,嫁給九皇子。
我渾身都在抖,拚命磕頭,求她們放我一馬,我說「我不想死」,卻被林氏身邊的王嬤嬤狠狠一巴掌打翻在地。
林寶珠以為我在害怕,反而更加滿意。
但我其實,在興奮。
興奮到顫抖。
誰都不知道,那個陰暗又可憐的小丫鬟,心心念念著曾經的戰神。
如今,她的機會來了。
於是當夜,我潛入林寶珠房內,將她打暈,換上我的衣服,給她剪了頭髮,然後,將她丟進了水井。
她一入水便醒了,拚命掙扎。
高高的月亮掛在我們的頭頂,我身著她的寢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她也意識到我要做什麼,眼裡滿是恐懼,手死死扒著井邊,從叫罵變成了求饒。
月光透過井口,灑在她凍得青白的面龐。
這美景,令人目眩。
她哭得好傷心:「求你了阿奴,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
「我錯了,你饒過我吧。」
她到現在,都在叫著她賞給我的這個,極具侮辱性的名字。
我甜甜地笑了,一字一句道:「我叫,趙茱萸啊,賤女人。」
說罷,我撿起長杆,狠狠地將她按了下去。
水花從四濺到徹底平靜,連一盞茶的工夫都沒用到。
……
這晚,我睡得極香。
第二日,我學著林寶珠的模樣,任奴婢給我梳妝打扮,換上華麗的衣裳,甚至,還戴上了林寶珠最喜歡的珠釵發簪。
對著銅鏡,我露出了滿意的笑。
從今往後,我便是侯府嫡女。
然後,奔赴我的神明。
只是不知,這神明到底是深淵,還是救贖?
4
「阿奴呢?」
我抿上胭脂,故意開口問身邊的大丫鬟秋落。
她搖頭:「沒見到。」
「找到了,叫她在池塘里好好游游。」
我把玩著受傷的紅寶石簪子,懶懶道。
這是林寶珠最喜歡折磨我的方法之一。
秋落果然毫無懷疑,立刻應好,便出去了。
丫鬟們來來往往,見到我,無不低頭行禮避讓。
權勢,可真有意思。
我彎唇,看向粗糙的手。
這是唯一一處我沒法改變的地方,因為要幹活。
但好在我之前誆林寶珠,說柳白止夸毅勇侯府家小姐的蠶絲手套好看。
自那日起,她便天天戴著那手套。
所以我戴著手套,倒也不突兀。
正想著,王嬤嬤已經面色難看地走進來了:「小姐,主母找您。」
我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下。
「知道了。」
5
還沒進房間,裡面已經傳來了叫罵的聲音。
聽得出來,林氏氣瘋了。
「賤人,賤人!竟然敢投井自盡,真是,還不如早就殺了!」
「噼里啪啦。」
花瓶砸碎的聲音傳出。
我垂眸,嘴角不自覺彎彎。
真期待她知道死的是她女兒時的模樣。
當然,戲還是要演,萬一被認出來,可就前功盡棄了。
「母親,你說什麼?」
我跑上前拉開門,眼裡泛淚,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氏。
她看到我,也紅了眼,狠狠瞪了眼王嬤嬤。
王嬤嬤急忙退下。
畢竟替嫁一事牽扯眾多,林氏連身邊的老人也不敢全信。
此時房間裡只剩下我倆。
林氏仿佛瞬間老了十歲,悲痛地看著我:「那賤人昨晚投井了,今日打撈上來,屍身都腫了兩圈。」
「什麼?」
我踉蹌步,上前死死拽住林氏的衣袂:「那女兒怎麼辦?女兒不要嫁給九皇子,你答應過女兒就得做到!你憑什麼做不到?」
說罷,我狠狠推開林氏。
她一向寵溺林寶珠,見狀,眼裡出現愧意:「寶珠,是娘親不好,娘親對不起你,但現在……你必須得嫁!」
說罷,她眼裡出現狠意,直直看向我。
我有些意外。
雖說違抗皇命要滿門抄斬。
但她如此乾脆地將林寶珠推了出去,倒是讓我沒想到。
我突然想,若現在就讓她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可……
太有意思了。
當然,我還是忍住了心裡的惡念,「哭著」跑了出去。
剛到房間,幾個壯實的嬤嬤便將房間守了起來。
甚至,還有兩個連我睡覺都守在我身邊。
真麻煩。
林氏看來是長了教訓,怕我也尋短見。
不過這可苦了我。
因為她們肯定會彙報我所有的情況給林氏,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哭。
哭到眼睛受不了,我就開始砸東西。
先砸了林寶珠最喜歡的翠玉屏風,又砸了她曾經灌滿熱水,讓我舉著的琉璃茶盞。
總之,她過去喜歡什麼,我就砸什麼。
全都砸光。
林氏見狀,也只能給我換新的,小心翼翼地哄著、伺候著我。
真爽啊。
不過可惜,快樂的時光太過短暫,一個月轉瞬即逝。
我要出嫁了。
林氏為了讓我風光大嫁,還特意給我加了三成嫁妝。
當然,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所以出嫁前,我送了她個小禮物,特意沒戴蠶絲手套。
她摸到我有些粗糙的手,困惑地看向我。
我只是笑笑,用自己的聲音道:「母親,女兒也會想你的。」
說罷,我不再看她錯愕的臉,便踏上了花轎。
心情極好。
可惜,目前我還需要林氏這個「娘家」做靠山。
不然,我就送她一起走了。
畢竟,林寶珠黃泉路上太過孤獨可憐,需要娘親的陪伴呢。
同時,我也有些期待。
柳汝烈……
我彎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送我糖吃的男子。
聽說,他被毀容得厲害。
不過無礙。
我也早就滿目瘡痍。
6
可惜,柳汝烈根本沒來掀蓋頭。
禮成後,他便直接回了他自己ťūₗ的房間,一點面子都沒給我。
我有點失望。
按理說,皇帝賜婚,他再不滿也不可能這樣。
簡直是打皇上的臉。
除非,他不在意皇上,或者說,他的王府穩若金湯,連皇帝也探查不到消息?
我在蓋頭後思索了陣,覺得就算傻不拉幾地獨坐至天明也無用,乾脆吃了點喜被上的紅棗桂圓,便命丫鬟打水進來,洗漱睡下了。
誰知半夜,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
一睜眼,便看到個身著紅衣,戴著半張鬼面具的男子。
他露出的半張臉稜角分明,仿若出鞘的利刃,凌厲而危險。
但眼神卻極其漠然,讓人一看便心生懼意。
袖口上,還有隱隱的腥味。
是他。
雖然長大了,但就是他,我一眼便能認出。
於是,我鬆開了枕下的匕首。
他嗤笑聲,將我壓倒,順勢拿走了我枕下的匕首:「怎麼?這是要給五哥守節?」
我被他壓著,心都要跳出來了。
反應了會兒才知道,他說的是柳白止,不禁心中暗諷。
但面上,卻淚意盈盈:「妾身見夫君沒來掀蓋頭,便以為夫君不來了,又害怕,才備了把匕首。」
說著,我學林寶珠的模樣,垂首咬唇。
「是嗎?我看你睡得挺香。」
他冷淡道。
我抬眸,離他近了些,聲音溫柔:
「王爺這是怪罪妾身了?」
說著,我示弱地拉他的袖子。
他有些意外,但還是皺眉抽出了手:「既已娶你,只要你不作妖,本王便會對你負責。」
只是……負責嗎?
我可不是為了讓你負責才來的。
我是為了讓你愛上我才來的。
當然,面上,我還是露出了欣喜的模樣:「那夫君今夜要宿在這裡嗎?」
聽到這句話,我主動上前攥住了柳汝烈的衣角,眼神期待。
他沒躲開我,卻冷笑聲:「罷了,本王可不想再殺一個。」
說罷,他直接離去。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臉迷茫。
直到他關門,才面無表情地躺回床上。
真沒想到,林寶珠死都死了,還給我留了個坑。
她竟然明目張胆到讓未來夫君知曉她喜歡別人的事,真是蠢笨。
我閉上了眼睛。
好在,這是皇帝賜婚,一時半會兒和離不了,只能喪偶。
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讓柳汝烈愛上我。
想到這,我彎唇,摸向心臟的位置。
7
次日,因為要進宮請命,所以天還黑著我就醒了。
等出門才發現,比想像中的冷。
半夜下了場雨。
但我也沒多加衣服,冷點好,可以不那麼緊張。
畢竟,也不知道自己學著林寶珠做的宮規對不對。
馬車上,柳汝烈安靜地看著兵書,我則撐著腦袋看著他。
終於,他放下兵書,皺眉道:「盯著本王作甚?」
我彎了眉眼:「好看。」
柳汝烈沉默,繼續看書,不再理我。
我繼續看他。
直到下了馬車,看到恢宏的宮門,我才收了心思。
宮牆之中,建築鱗次櫛比,像沉睡的猛獸。
宮女太監們規矩謹慎,行走間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整個氣氛窒息,且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我不適地皺眉。
下一瞬,手就被裹入溫暖的掌心。
柳汝烈目不斜視,也沒說話。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黑色鬼面在陽光下,泛著暗光,好似有戾氣在圍繞著他。
真好看啊。
我不禁在心裡感慨。
他還是曾經的那個小將軍。
真好。
對我,也還沒有嫌棄到碰都不願碰的程度。
我收回視線,回握住他的手,彎了彎唇。
好在面聖一切順利。
皇帝也只是隨意吩咐了幾句,甚至,還叫錯了林寶珠的名字。
看來,林寶珠在宮中也是鴕鳥,就是窩裡橫。
當然,也沒人糾正皇帝。
而皇后則維持著溫柔笑意,像個端莊大氣的長輩,只說了些「儘快開枝散葉」的廢話,便要我們下去了。
誰知剛出殿門沒多久,柳汝烈突然說要換衣服,叫我等等,便帶著太監丟下我走了。
我獨自站在御園之中,心神微動。
沒多久,就聽到了動靜。
果然,一個陌生男子走了過來。
他五官溫潤,長身玉立,氣質好似渺渺雲間月,若隱若現。
腰間更是佩著價值萬兩的血玉錦鯉,有價無市。
我雖沒見過,卻也清楚,這便是柔妃的兒子,五皇子柳白止。
他看到我,眼神一亮:「咦?寶珠妹妹,你怎麼在這?」
緊接著,又黯淡下去:「對,你嫁給九弟了,需要進宮面聖,我也不能再叫你妹妹了。」
說到這,他嘴角依舊噙著苦笑,眸中卻滿是我的倒影。
好像,有多深情般。
演技不行。
我在心裡冷笑。
面上,也語氣疏遠:「是啊,五皇兄往後可要注意稱呼,別叫旁人誤會。」
柳白止愣了下,轉而愧疚道:「寶珠妹妹可是怨我?」
說著,他上前一步,好似口中有千言萬語,無比委屈的模樣。
好傢夥,還整美男計。
我可記得他曾雲淡風輕地說過,若下人不聽話,打殺了便是,別讓自己心情不好。
而那個下人,就是跪著的我。
而且,他若真對林寶珠有什麼綺念,賜婚那麼大的事,他肯定在下旨前就有所耳聞,但他卻什麼都沒做。
如今木已成舟,他又出來裝模作樣。
也就林寶珠會信吧。
想到這,我笑了笑,與他拉遠了距離,並錯開身子:「五皇兄的話,妾身聽不懂,您還是趕緊去忙吧,別耽誤了。」
這「逐客令」讓他眼神晦暗了瞬間。
我無視他審視的眼神,眸光平靜。
終於,他低頭道了句:「好,是我對不起你。」
然後,才落寞離去。
有意思。
他這是在幹嗎?勾引弟弟的女人?
為什麼?
……
可惜,我知道的消息太少,只能暫時按下這些疑問,在心裡倒數。
果然,柳汝烈壓根沒換衣服。
這是試探。
「走吧。」
他神色坦然,絲毫沒有一點試探別人的內疚。
我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拉住他的袖子,走在他身邊,也沒有多說。
因為多說無益。
只能靠做。
直到上了馬車,他才出聲:「今日起,你與管家一起掌家,別讓本王失望。」
我看向他:「王爺日後不用再試探妾身了,妾嫁與您,自然與您是一心的。」
說著,我眨眨眼,抱住他的胳膊,撒嬌道:「妾身過去年幼,處事不周。日後,還是希望能與王爺好好過日子,誕下一兒半女,互相依靠。」
他身子僵硬瞬間,耳朵都微微發紅:「怎的說話如此大膽?」
我笑笑,有些好奇地湊近他耳朵,輕輕點了一下:「因為王爺是妾身的夫君,會寵著妾身啊。」
誰知,他竟然直接坐到了我對面。
「別動手動腳。」
我則單純地沖他眨眨眼,然後揚起精心練習過無數次的笑容,沖他甜甜地笑著。
他嘴動了動,將頭瞥向一邊,開始看兵書,不願再搭理我。
我也見好就收,乖乖坐好:「三日後回門,王爺陪我嗎?」
這次,我大膽地沒再用「妾身」自稱。
那樣太疏遠了,我想離他更近些。
他抬眸看我,又迅速收回視線,只「嗯」了聲。
然後又補充道:「不要再像個無賴般看著本王,也不用刻意討好本王,本王說過,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便會盡責。」
我抿抿唇,笑意淡了。
又是盡責。
煩死了。
「妾身知曉了。」
我垂眸應下,不再找話,看向窗外。
他好似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
還是,太急了嗎?
我吹著窗外迎來的風想,罷了,都肖想那麼久了,也不必急於一時。
但我不知道的是。
他一回府,就命暗衛,去查了我的身份。
8
回門那日,柳汝烈果然給足了我面子,備下厚禮。
雖然他對我依舊冷淡,我們也沒有圓房,但Ṫũ⁼在我的努力下,倒也沒那麼生分了。
他也就是面冷,心是熱的。
不像這侯府,個個都在笑,心裡卻全都藏著刀子。
比如趙括,他表現得很是熱情,就差背柳汝烈進府了,言語間都是巴結。
我看都不願看,將目光轉向林氏,心情才好些。
今日她擦了厚重的粉。
但即使如此,也遮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我見狀,上前攥住她的手,神色擔憂:「娘親怎麼氣色如此差?」
她不自覺想抽開手,卻礙於柳汝烈在,只僵硬地笑笑:「娘親是太想你了。」
說著,她拂起我耳後的碎發。
因為林寶珠耳後有顆小紅痣。
不過把她推入水中時,我把她耳後劃破了。
所以,林氏只能找我求證。
此時,她在看到我耳後的紅痣後才鬆了口氣,神色輕鬆了些,開始沖我噓寒問暖。
我乖巧答著,心裡卻異常興奮。
感覺,都不太捨得殺她了。
看著她被折磨,可比直接殺了她開心多了。
於是飯後,我藉口方便,去找了趙括。
他正在書房欣賞柳汝烈給他的墨寶,見到我,立刻堆砌起受寵若驚的笑。
「寶珠,你怎麼突然來找爹爹了。」
我沖他彎唇:「爹爹,你再看看我是誰?」
他笑容慢慢僵硬:
「寶,寶珠,你不要嚇爹爹。」
我緩步走向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爹爹既已有答案,何必自欺欺人?」
「難道爹爹就甘心屈於林氏手下,永遠做個抬不起頭的贅婿侯嗎?」
他沉默了。
我彎唇,眼裡帶著惡意:「要跟女兒合作嗎?」
驅虎吞狼,一定很有意思。
9
回門結束後,我心情極好。
坐在馬車裡,都不禁哼著小調。
柳汝烈抬眸看我,眼裡染上無奈:「別哼了,日後你若想回家,再回去便是。」
末了,他又補充了句:「不好聽。」
我被噎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瞪他眼。
他喝了口茶,繼續看書。
我則動了動鼻子:「外面什麼味兒啊?甜絲絲的。」
他頓了下:「想吃?」
我點點頭,期待地看著他。
他嘆氣,叫侍衛停下馬車,便自己下去買了。
我挑眉。
其實說實話,我只是試試。
本以為最好的情況是他叫侍衛去買,結果,他竟自己去了?
他回來得很快,有些不自在地將糖葫蘆給我:「你怎麼喜歡這種小孩子的吃食?」
我愣了下,接過糖葫蘆。
這讓我想起八歲那年的生辰。
當時,母親已經病得很嚴重,她賣了自己唯一的一個鐲子,並托門房給我帶了串糖葫蘆。
我看著她手裡紅澄澄的,裹著金色糖衣的糖葫蘆,開心極了。
於是,和她一人一顆果子地分著吃了。
她和我說,以後一定會好的。
到時候,她就帶我去她的家鄉。
她說她的家鄉一到夏天,遍野都是金黃色的麥浪,特別好看。
我信以為真。
可沒兩個月,她便死了。
但我,已經記不清她說的「家鄉」,到底在哪裡了。
……
「想什麼呢?」
柳汝烈看向我,眸色在陽光下,泛著餘暉。
我垂眸咬下金色的脆薄糖衣,依舊不忘勾引他:「好甜,王爺要嘗嘗嗎?」
說著,將糖葫蘆伸向他,舌尖緩緩舔過唇邊的糖汁。
曖昧在馬車中升溫。
突然,轎子被石頭硌了下,我直接栽入他懷裡,在他訓斥前,嬉笑道:「我故意的。」
他抓著我胳膊,讓我趕緊坐好。
但是我看到了,他嘴角輕輕勾了下。
我見好就收,「咯吱咯吱」地嚼著脆甜的糖葫蘆。
但我也知道他並沒有完全相信我,因為晚上,他還是宿在了書房。
不過無礙,來日方長。
我總會慢慢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細密的雨,讓我膝蓋發疼。
可能是今早受涼了,半夜,我竟開始發熱。
半夢半醒間,有雙溫暖的手覆在我額頭上,好像是錯覺,又好像是真的。
身體也痛。
我幾次張口想呻吟,卻又咽了下去。
只迷迷糊糊地記得,呼痛會被打,會被嫌吵,所以要保持安靜。
等再醒來,柳汝烈竟坐在我床邊,頭倚在床棱。
睡著的他,倒是沒什麼攻擊力。
長睫低垂,帶著一片陰影。
而我渾身是汗,身體又虛得緊,光起個身都氣喘,肯定不好看。
最重要的是,妝肯定花了。
我和林寶珠是有七分相似,但最不像的地方,便是眼睛,每回我都要花至少一盞茶的工夫細細勾勒,才能將自己畫成她那種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