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她前幾天不小心暈倒了……出院後我不放心她自己住,來我們家裡住幾天……」
「不過她住客房的,主臥的沒讓她進的。」
我非常善解人意地點頭。
見我是這樣的反應,陳志洲肉眼可見的煩躁。
他伸手想拉我,白薇含笑端來兩杯水,適時打斷了我們。
「秀蘭妹妹,我是白薇。」
「我聽說你和志洲因為我生氣鬧彆扭,遲遲沒有回家,我很抱歉也很擔心。」
「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解釋一下,我當年和志州是有過一段感情,不過那早已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很清楚他的妻子是你。」
「至於去內蒙,那只是赴一場年輕時的約定罷了,你不要放在心上。現在我們都把彼此當好朋友,你們夫妻因為這點小事鬧矛盾,這真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覺著很可笑。
她話里話外讓我不要誤會,卻登堂入室,一副女主人做派。
她和陳志洲可真是天生一對啊。
一樣的既當又立,自私又噁心。
我仔細打量著她,笑容溫婉氣質出眾,雖然面容不再年輕,但能看出受過良好的教育,並且過去生活優渥。
和她比起來,我確實像個市井老太太。
也難怪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陳志洲仍然對她念念不忘。
聽完她那段看似安慰實則挑釁的話,我扭頭問陳志洲:「如果你暈倒了,你會給張姐打電話嗎?」
張姐是我們寡居的鄰居,和陳志洲還是老同學。
陳志洲下意識搖頭。
緊接著,他反應過來什麼,臉色白了。
「看吧,你不會。」
「我也不會,我沒有孩子嗎?沒有家人嗎?這才是我第一反應會找的人,實在不行我還能報警,生病了我會住院,和一個 70 歲的老頭子住一起圖什麼?真指望他照顧我?」
陳志洲羞愧地低下了頭。
白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他們的表情取悅了我。
做錯了事情的人,就給我夾著尾巴老實做人。
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還使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當誰是傻子嗎?
我發出最後通牒:「陳志洲,我沒這麼多耐心陪你耗著,如果你還不同意離婚,別怪我把你這些破事抖落出去。」
他牙關緊咬:「我……我不離婚,為什麼非要離婚?我們過了快一輩子,以前明明很好——」
我突然打斷他。
「陳志洲,你為什麼從來不坐在我旁邊?」
他不解地看著我,沒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有沒有注意到,吃飯時你永遠都是坐在我對面的,我們過了幾十年了,我以為這是你的習慣。」
「可是剛剛,你和白薇吃早飯時,你明明就是坐在她身邊的,按社交距離算,你究竟是把誰當成親近的人了呢?」
陳志洲僵了下,手足無措地站起身。
我抬手制止他:「你別過來。」
「我不想聽你所謂的解釋,這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承認吧陳志洲,你就是個自私的懦夫,既捨不得被人伺候的生活和好名聲,又做不到從一而終,你讓我覺著噁心,離婚吧。」
陳志洲被我罵得怔在原地,神情中竟有幾分慌張和無措。
他在這一刻才真切地意識到,我是真的要離婚,也是真的厭惡他。
他無助地看著我:「我.......我以後改,可以不……離婚嗎?」
我搖搖頭,把離婚協議書和筆遞給他,用行動證明了我的決心。
他的臉色迅速灰敗。
8
得知我們離婚的消息。
兒子怒氣沖沖地來找我算帳,指責我太冷血,好好的一個家說不要就不要了。
我面無表情看著這個被我一手養大的孩子,平靜地說了一個字。
「滾。」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像被人突然攥住了脖子:「你簡直是不可理喻!我爸和你離婚一點都沒錯,你就是活該,絲毫不為子女考慮一點——」
我不耐煩看他發癲,一把將門關了。
聽到他氣急敗壞離開,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其實我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這麼無所謂。
三十多年的感情,即便是養條狗,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我最親近的兩個人呢?
我不是機器人,我也會傷心,也會難過。
可是,每一次的傷心和難過都在提醒我,這一切的痛苦都是他們帶給我的。
我一遍遍強迫自己認清這個事實,逼自己往前走。
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要為別人傻傻準備放涼的早餐。
陳志洲可能早就忘了,為什麼我們的早餐永遠是熱騰騰的包子和粥?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陳志洲瘦得和麻稈似的,走路直打晃,經常胃痛得直冒冷汗。
鄰居大姐告訴我,他這是胃壞了,以後要受大罪的。
我嚇壞了,求老中醫開方子,醫生告訴我,是藥三分毒,胃病要靠養。
我開始學各種食養方子,毋米粥、滋補湯、豬肚雞、手擀麵……我甚至還在家折騰起了烤麵包和涼茶,最後我發現,只有粥和包子才是最適合他的。
一碗粥,兩個手工包,一個雞蛋。
他剛好能吃飽,又不會有任何不舒服。
為什麼不給他準備牛奶或咖啡?
因為他喝牛奶會脹氣,喝咖啡胃酸和心臟受不了,他的早餐是我這麼多年一頓頓總結出來的。
可他卻說沒胃口。
或許連陳志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令他沒胃口的,到底是早餐,還是準備早餐的人?
不過這些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自從上次和陳志洲談完離婚,我徹底把他放下了。
他仍然鍥而不捨地給我發信息,反倒是兒子,說了不見真的再沒聯繫過我。
不過也無所謂,人這一生,總是要接受各種分別。
我有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9
我逐漸適應並享受現在的單身生活。
每天早起買買菜,跳跳舞,白天看書喝茶曬太陽。
我還把當年織毛衣的手藝拾起來了,發到網上,一群人說想要,爭著喊我奶奶。
半個月後。
我上完舞蹈課回家,突然在門口看到了兒媳。
她有些侷促地拉著孫女:「朵朵她……說想奶奶了,非鬧著來找您,我拒絕不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解釋。
我只是和陳志洲離婚了,又不是六親不認。
朵朵這孩子從生下來數我照顧得最多,我怎麼捨得不見她?
笑眯眯逗她:「朵朵是想奶奶了,還是想奶奶做得好吃的了呀?」
她親昵地抱住我:「都想了,奶奶你怎麼搬家了呀?上次我問爺爺你去哪兒了,爺爺都哭了。」
兒媳尷尬地解釋,從她的口中,我聽到了陳志洲和白薇的現狀。
「您走後她當天就搬出去了,本來還不願意,聽說是爸要求的。」
「左鄰右舍都傳遍了,上次張姨還嘆著氣和我打聽您……白阿姨整天和爸鬧,現在哭得跟什麼似的,還拉著我評理,我看他腦子不太正常,真不知道爸看上——」
她飛快閉嘴,偷覷我的臉色。
我不以為意的笑了。
我如今是真的不在意。
從圍城裡走出來後,我發現原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大,我都已經六十五歲了,實在不願把剩下的人生放在沒有意義的人和事上。
從那天后,兒媳隔三差五帶孫女過來看我。
偶爾工作忙,也是打電話讓我接送孫女上下課。
我沉浸在退休帶娃的快樂中,時間轉瞬即逝。
一個深夜,我突然接到了陳志洲的電話。
接聽後,那邊沒人說話,只傳來壓抑的呼吸聲。
我喂了幾聲準備掛斷,那邊才沙啞著嗓子:「秀蘭,我胃疼……」
我遲疑了幾秒鐘。
而後心平氣和地開口:「醫藥箱裡有胃藥,疼得厲害也可以去醫院,醫生會好好照顧你的。」
電話那頭的陳志洲又沉默了。
就在我要掛斷電話的那一刻,他急促開口:「我後悔了。」
後悔了?
我冷笑,是真的後悔?
還是發現白月光成了飯黏子,又想起我的好來了?
「秀蘭,我們能不能……」
「不能!」我斬釘截鐵拒絕。
我不是別人招招手就搖著尾巴回去的狗。
我是趙秀蘭,不比任何人差的趙秀蘭。
沒有人值得我畫地為牢,我的腳步也不願再為他停留。
10
拿離婚證那一天。
我左等右等都不見陳志洲。
打聽了才知道,陳志洲住院了。
兒子在電話那頭態度很好:「媽,你就當可憐可憐我爸,不說日後的復健,就眼前的一日三餐誰來解決?你總不忍心讓他一直吃外賣吧?你又不只是不知道,爸吃慣了你做的菜。」
我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想了想,還是決定不過去了。
他身邊不缺能照顧他的人。
至於醫院的飯菜沒胃口?多餓幾頓就好了。
但兒子接受不了,他衝上門指責我:「爸都這樣了,以前的事還有什麼可計較的?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
剛好那天孫女在,她嚇得哇哇大哭:「爸爸壞,爸爸欺負奶奶,朵朵不要爸爸了!」
兒子氣極之下推了她一把,我怒火上沖,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陳喆,你簡直是個不孝不仁的畜生!」
「我是你媽,這是你親閨女,你怎麼下得去手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他的嘴張了張,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落荒而逃。
兒媳來的時候孫女已經被我哄好了,我再三道歉,她都一言不發,目光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過了兩天,孫女的幼兒園老師突然給我打電話。
我急匆匆趕過去,只看到了兒子。
他有些心虛地看了我一眼。
「媽,爸他就想見你一面,說有話和你說。」
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胳膊,將我帶上了車。
我沒有掙扎,只覺著心寒。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自私,但沒有想到他為了利益,竟然不顧人倫親情。
這個兒子,徹底地歪了。
正午的陽光很暖,我卻覺著渾身冰涼,我盯著太陽看了許久,直到眼睛酸澀,眼淚流了出來。
11
陳喆拽著我進了病房。
陳志洲躺在病床上,費力地睜大眼睛,看到我眼神一亮。
才短短數日不見,他憔悴的我幾乎不敢認,頭髮花白,兩腮深深地陷進去,整個臉毫無血色。
四目相對,他扯出一抹微笑:「秀蘭,你來了。」
我掙脫陳喆的手腕,直白地說:「本來不想來的,你兒子逼我過來的。」
他面上露出苦笑,認識他快四十年了,終於聽到了他說對不起。
「過去那麼多年是我對不起你,委屈你了,兒子也怪我沒有教好……我會和他溝通的。」
我禮貌地道謝,說完就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