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想不到還有什麼和陳志洲能說的了。
他急得伸手拉我,重重地咳嗽起來。
「秀蘭,別走……和我說說話好不好?這些天我經常做夢,夢到我們剛結婚時,我真的好後悔。」
「那時候人人都羨慕我娶了你,我們一起拼搏,還有了兒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走後我也搬家了,我不敢住在那裡,家裡處處都有你的身影,提醒我有多愚蠢。」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和你好好過日子。」
他提起以前的事,我胸口發悶。
他分外懷念的過去,是我如牢籠般的幾十年。
明明才一個多月,回想起從前,我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都說家是最溫暖的港灣,我卻好似住在四面透風的洞穴,一個人在漫長冰冷的婚姻里掙扎了許久。
好在,我活著走出來了。
如今看著他在我面前一副痛哭流涕的悔恨模樣,我絲毫沒有快意或者悲傷,只覺著莫名的刺眼。
「別裝了陳志洲,即使重來一次,你的選擇也不會變的。」
「你如今覺著後悔,只不過是白月光照進現實幻滅了,而我離開得夠決絕,你心有不甘而已。」
「你永遠都是這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不……不是的,你說得不對……」
我沒有繼續爭辯,如果這樣想他會好受點,那隨他。
剛起身,陳志洲突然掙扎了起來:「秀蘭,你別走!」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做對不起你的事,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頭也沒回,只留下一個背影。
像過去無數次,他對我的那樣。
推開病房門,是急匆匆趕來的兒媳,旁邊是臉色陰沉的兒子。
他見到我第一句又是指責:「你滿意了?現在我老婆也要和我離婚,你是不是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好過!」
我絲毫沒客氣,又給了他一巴掌。
「什麼時候你能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甚至還不如你爸,落到這個下場是你活該!」
他崩潰大哭:「為什麼啊, 你是我媽啊!如果不是你非鬧著要離婚,咱們這個家怎麼會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那代人不都這麼過得嗎, 為什麼你就不能湊合?」
兒媳抿緊唇, 眼神里是徹底的失望。
12
半個月後, 陳志洲出院了。
我如願拿到了離婚證, 又見到了白薇。
她和上次見面時一樣, 打扮得依舊很精緻,只是臉色不太好看, 不復當時的自得。
「你贏了。」
我啞然失笑:「贏了什麼?陳志洲?」
她沒回復我,自顧自地看著眼前的杯子。
「我本來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真愛, 為了他, 我甚至能豁出去自尊, 可他是怎麼對我的?」
「他把我當傭人老媽子一樣使喚,處處貶低我, 說我不如你, 既然如此,他當初為什麼要招惹我?」
我有些想笑, 我是實在弄不清楚白薇的腦迴路。
這是陳志洲的字,我很熟悉。
「作(」想起了兒媳的那句「她腦子不太好」, 我莫名覺著很貼切。
我原本該罵她的, 可卻有些說不出口。
「白薇,你所謂的真愛這麼重要嗎?當年你為了現實拋棄了陳志洲,等你老了想追求真愛, 又不顧對方是否有家庭,某種意義上, 你和陳志洲是一種人,別把自己包裝得這麼完美。」
白薇走了, 桌子上的咖啡動也沒動, 她也沒自己說得那麼喜歡。
陳志洲出院後跟著兒子生活,聽說父子倆現在經常鬧矛盾,過去父慈子孝的景象再也尋不到。
兒媳帶著朵朵搬出來了,我每天的生活又多了一項,陪著朵朵一起去上舞蹈課。
六十六歲生日那天, 兒媳定了酒店給我慶生。
我們都默契地沒有通知那父子倆, 誰知他們竟然自己趕過來了。
陳志洲手裡提著蛋糕, 拘謹地站在我面前:「我沒別的意思, 就是六十六歲的生日……熱鬧點好。」
大半年沒見,陳志洲更瘦了,老態龍鍾, 說一句話都要喘息好久。
可即便他慘兮兮地出現在我面前, 拿從前的一切說事,也絲毫不能撼動我的心弦。
對背叛最好的回擊, 不是報復, 而是無視。
我笑著沖他點頭,讓兒子攙扶他坐好。
而後在孫女奶聲奶氣的生日歌中,閉眼許願。
我六十六歲了,此時, 我正處於我人生最好的年華。
我希望,我能永遠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不為任何人蹉跎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