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眼前這位落魄的少年將來會權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姐姐,為什麼?」
殷干緊緊盯著我,眼裡是執拗的光,好像我才是那個負心人。
演技真好。
好到我如果沒重生一回都看不出,眼前這個少年,會在我撕心裂肺的求饒中,將我們親生女兒交給他寵妃虐殺。
1.
前生我招婿,結果繡球竟被個小乞丐撿到。
不過招婿本就是為了以後掌管丁家生意,所以夫君是什麼不重要,擺設而已。
只是沒想到洗凈後的小乞丐生得極好。
初次見面,他像只剛會睜眼的小奶狗,眼淚汪汪,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求小姐別嫌棄我,我什麼都願意做的!」
我當時覺得,以後的夫君這樣也不錯,因為他小我一歲,我就讓他成親前先叫我「姐姐」,結果他臉一下紅透了。
我只認為他單純樸實。
但後來才知道,單純的哪是他,是我。
眼前這個軟糯無害的少年,竟然是在圍獵中「死亡」的三皇子。
他不過是借我丁家掩護身份,避開太子鋒芒,在背後攪弄風雲,步步為營。
……
十九歲那年
我成了他的妻,婚後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
當時,我笑著躺在他懷裡,看著他得知消息後的通紅眼眶,暖意灑滿全身,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誰知,其實是厄運的開始。
現在想到,我都能恨得笑出聲。
一個人演技得多好,才能裝得那麼無懈可擊。
我直到被召進宮才知道,新君竟是我夫君。
他也不叫秦子竹,而叫殷干,我叫了 7 年的名字都是假的。
進宮後,看著他身著帝服的威嚴模樣,竟有些認不得。
事實證明,我從未認得過。
他對我極其冷淡,仿佛另一個人,卻對著將軍的女兒何瑩含情脈脈。
我叫他放我出宮,他反又將我軟禁起來。
我從一開始的傷心,變得認命,只想和女兒相依為命
可他連這點心愿都不滿足我。
何瑩小產竟將罪怪到我頭上,還說要用我的安兒賠她孩子。
殷乾明知道我不可能害何瑩,卻還是同意將安兒交給她。
當時,安兒伸著小手,哭喊著叫「母親」時,我的心像被扯得鮮血淋漓。
他抱著我,讓嬤嬤將孩子帶走。
我狠狠打他,罵他「畜牲」,他只是緊緊抓著我,垂眸道:「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當夜,我在何瑩宮外捶了一夜的門,錘得雙手鮮血淋漓,卻只等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我渾身顫抖,當即嘔出口血暈死過去。
那天以後,我不吃不喝迅速枯萎下去,即使殷干縛住我手腳強喂我也無濟於事。
終於,他怒了,叫人都滾出去,然後求我再忍忍,求我不要死。
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嗤笑一聲。
他紅了眼眶,像曾經惹我生氣般捧上我的手,滿眼哀求:「娘子,再忍忍,馬上就結束了。」
我笑笑,撫向他臉,看著他眼中迸發的光亮,一字一句道:「你真讓我噁心。」
他表情一滯,眼睛通紅地站起身道:「我不會放手的,丁嫣兒,你死也得和我在一個墓里。」
說罷轉身出去。
我冷笑,突然發現手上的繩子沒繫緊,剛好能夠到燭台。
一片火光中,我看到一身明黃的身影剛衝進來一半就被拉走,外面還傳來「保護皇上」之類的話,只覺得渾身輕鬆。
解脫了。
燒成灰的話就合葬不了了吧,希望明日風大些,把骨灰都吹散。
想到這,我笑出聲,唱著哄安兒睡覺的童謠,慢慢陷入黑暗。
誰知再醒來,卻到了成親前的一個月。
這個離奇的認知砸得我頭暈目眩,整整在鏡前坐了一夜。
直到看見前世被害死的紅袖招呼我洗漱時,才終於有了實感。
淚水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地上。
紅袖嚇得放下水急忙過來:「小姐怎麼了?哪不舒服?」
我撲入她懷中大哭。
前世何瑩故意找茬,讓紅袖與她心腹太監對食。
殷干同意了。
即使我跪在他身前磕頭磕到前額青紫,他還是同意了。
結果紅袖殺了那太監便自盡了。
這也是我和殷干關係徹底破裂的開始。
當晚,我用簪子狠狠插進殷干身體,他低頭將簪子從肩上拔出,緊緊摟住我道歉:「對不起嫣兒,我沒想到會這樣,對不起。」
我狠狠咬住他肩膀,很快口裡就浸滿腥咸。
他會想不到嗎?
他那是棄了紅袖。
要不是安兒在偏廳醒來看到我的樣子被嚇哭,我想我會狠狠咬下一塊肉來。
……
「不哭不哭,小姐是被夢魘著了嗎?」
她手撫向我額頭,不停用帕子給我擦眼淚,我哭了很久才抽泣著點頭:「是啊,好可怕的夢。」
又緩了三日
我終於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復仇。
我想他們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但恢復理智後,我發現太難了。
商賈之女將皇子與大將軍的愛女拉下馬,簡直天方夜譚,除非,找個強有力的後盾,比如太子——殷干前世的勁敵。
可那無異於與虎謀皮,這個想法終究還是被我抹去。
孤家寡人倒也罷了,但我身後還有丁家一百四十五口人。
指甲狠狠戳入掌心,血浸滿指甲。
復仇行不通,我便不再糾結,直接去書房找父親提退婚的事。
殷干也在書房,此時一無所知,看到我眼前一亮,轉而委屈道:「姐姐,你這幾天為何不見我。」
他說著就上前拉我手,父親看著這幕一臉嚴肅,咳嗽兩聲:「規矩些。」
然而殷干還沒碰到我,就被我一巴掌打開。
「啪」
瞬間,整個書房都仿佛被凝住。
我在父親和他訝異的模樣中,冷淡道:「我要退婚。」
父親震驚了一瞬,轉而輕鬆下來捋著鬍子,揶揄道:「別鬧,你當成親是兒戲不成?前幾日不還吵著要快點成親嗎?」
他以為我又在逗殷干,可見我面無表情,捋鬍子的手慢慢僵住:「真要退?」
我沒講話。
他張張嘴,決定帶著紅袖添香離開,讓我們自行處理。
殷干一臉莫名其妙地擰著眉,眼神執拗:「姐姐,為什麼?」
我轉向他,看著這張臉,強壓一口氣:「因為,噁心。」
殷乾冷下臉,陰沉了幾分:「噁心前幾日還與我親熱?」
我看著他染上偏執的眼神,嘲諷道:「殷干,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他愣了愣,晦暗道:「你……知道了。」
2.
丁家的婚禮黃了。
不過好在此次丁家將禮品全部退回,還準備了盛宴。
大家都是人精,即使猜到內里有什麼緣由,也不會多問。
而且對他們來說這是好事,畢竟丁家是塊大肥肉,推杯換盞間,這些商家看著我的眼神也染上算計。
我無心應酬,敷衍兩句便回書房整理帳目。
近四年沒有接觸帳本,再次接觸簡直頭暈腦漲。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我幾乎住在書房天天整理,終於把帳目理清,決定犒勞下自己,於是跟玉風閣掌柜定了個包間。
誰知到地方後,他卻說酒樓被包了。
我家的酒樓,我進不去?
掌柜看到我急忙上前道:「是官家小姐。」
這種情況個別時候是有的,達官顯貴突然大駕光臨,要求清場。
民不與官斗,這也沒辦法。
「誰那麼大陣仗,這清的還挺乾淨。」我諒解地笑道。
掌柜鬆一口氣:「何大將軍的愛女。」
我愣住,如墜冰窖,心臟仿佛被人捅了千百下後,又被踩在腳下狠碾。
「你說……誰?」
掌柜見我面色慘白,不敢講話。
「小姐,不舒服嗎?」紅袖輕聲詢問。
我搖頭,讓她們在門外等我,獨自走進酒樓。
一進來就看見二樓包廂外有兩人守著,他們雙目炯炯,孔武有力,一看就常年習武。
樓內散了賓客,所以很安靜,那曾經熟悉的聲音正輕笑著,帶著抹嬌羞。
「乾哥哥放心,我爹爹說了,何家定會鼎力相助。」
何瑩的聲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但她怎麼會現在就跟殷干有聯繫?
我不禁呆怔在原地。
是因為我重生趕走殷干,所以他提前跟何瑩聯絡了。
還是原本,他們就是這時聯絡的。
如果前世也是這時候就聯繫上,那麼就等於前世,他邊和我籌備成親,邊在這跟何瑩糾纏不清?
「什麼人!」
守衛見我進來後厲聲問道。
沒一會兒,包廂門就被推開,一道淺紅色騎裝的女子邁步出來,明艷的臉上滿是恣意。
她身旁的人戴著半面具,只有一雙薄唇露在外面,可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殷干。
何瑩上下打量我一眼:「你是何人?」
她氣質高貴,像朵艷麗的牡丹,張揚地給行人炫耀自己的美麗。
我盯著她上挑的眉眼,只記得這雙眼看向我時的狠辣。
「喂,本小姐問你話呢!」
她說著就想抽身後的馬鞭,突然意識到什麼,偷偷看眼殷乾的方向,不滿地鬆手。
我深吸口氣,微笑道:「小人玉風閣老闆,聽何大小姐紆尊降貴來到小店,特來拜會。」
何瑩撇撇嘴,皺眉道:「不用,下去吧煩死了。」
剛說完就她扭頭沖殷乾道:「這些做生意的慣會溜須拍馬,那左右逢源的樣兒真噁心。」
聽到這話,我回視殷乾的目光,過去幾年他可也是個地道商人呢。
殷干看著我的眼神,微微握拳,我嘲諷地勾勾嘴角,轉身離去。
這一世,我只能祝她們不得好死。
但沒想到,何瑩第二天竟然找上了門。
她一身勁裝坐在主座,本該是英姿颯爽,卻被眼裡的輕蔑破壞了氣質,顯得過於跋扈。
爹娘坐在她下首,見到我來眼神擔憂。
何瑩上下打量我,面色不善:「原來你就是退乾哥哥婚的那個女人啊。」
我沉眸,她行事還是如此張揚,光大廳就有四個護衛,外面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這傳出去丁家得罪何將軍,生意還怎麼做?
我強壓住情緒,彎唇道:「乾哥哥……是誰?」
她一臉疑惑,突然想起什麼,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
我垂下眼帘搖頭,掩去其中的恨意。
父親不知道殷干就是秦子竹,小心翼翼上前道:「何小姐是不是……認錯人了,小女近日退婚退的是秦子竹,沒有姓乾的啊。」
何瑩臉色有些難看,掏出馬鞭朝父親臉面抽去,上面都是倒刺,我見狀急忙去攔。
「啪」
背上一麻,緊接著,是火辣辣的痛。
我半跪在地上,疼得滿頭冷汗。
「嫣兒!」
母親急忙上前扶我,父親看著我滿臉蒼白的模樣,氣得站起身沖何瑩道:「何大將軍的女兒便可以濫用私刑隨意打罵平民嗎?我丁家年年按時繳納稅銀,抗災捐銀,每月十五開設粥棚,就算沒有天大的功勞,也不是沒有苦勞,哪是你可以如此隨意欺辱的!」
何瑩自小被人順著,眼裡根本沒有平民、奴隸一說。
在她眼裡,不過都是群賤民。
此時被質疑,火氣立刻上來。
我了解她,急忙拉父親衣擺,可來不及了。
何瑩眼裡出現抹殺意,冷笑聲:「死老頭敢和我亂吠?」
她直接掐向父親喉嚨,狠厲道:「我今天還就欺辱了,你到地府去找閻王告狀啊。」
「何瑩。」
正當我準備用簪子跟何瑩同歸於盡時,殷干來了。
何瑩聽到聲音急忙鬆手,乖巧得像兔子,絲毫不見剛才的跋扈。
「乾哥哥,是他們先惹我生氣的!」
她沖男人扁扁嘴,一臉委屈。
我心中冷笑,抽鞭子的是她,想殺人的也是她,現在委屈的更是她。
父親脖頸上有道紫印,一直在咳嗽。
我手顫抖地不敢碰,垂眸將恨意掩在其中,指甲深深摳入肉中。
殷干此時帶著面具,聲音冷漠。
我看向他,他上前拂了下何瑩的額角碎發,何瑩立刻透出幾分小女人的嬌羞。
「現在不宜生事,乖。」殷干溫柔道。
何瑩眨眨眼,委屈不已,卻還是不滿地點點頭,然後沖我們「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走時,她回頭沖我冷冷勾了下嘴角。
我皺眉,突然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本以為這輩子只要離開殷干就能平靜生活。
但其實,命運早就鋪下層層暗網,躲過一個,還有一個。
以何瑩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忍一時可以,忍一世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失勢。
「嫣兒,你還好嗎?」
母親一臉心疼地看看爹,又看看我。
我抬頭笑笑:「很好,從未如此好過!」
既然今生也定要糾葛在一起,那便用力廝殺吧。
與虎謀皮也比任人宰殺好。
3.
何瑩鬧過之後,生意果然下滑。
對家趁機散布丁家被何將軍針對的消息。
供貨商家打聽得知丁府確實被何將軍的衛兵圍過,紛紛提前索要錢款。
而名下商鋪人流也驟降,同行又刻意壓價,沒幾日便奪走大波客人。
父親一氣之下病倒在床。
我帶傷處理事務忙得腳不沾地,好在大家看何瑩毫無動靜,情況才慢慢好轉。
但我知道,等殷干曝光身份的那天,丁家就要倒霉,算算日子,只剩三個月了。
好在送出的信沒有石沉大海,太子的人找上了我。
這晚正要就寢,突然被一把匕首抵住喉嚨。
一個令牌在我眼前晃了下。
隨後,陌生女子的聲音從耳後傳來,冷冰冰的給我報了個地址,撤開匕首。
等我回頭,窗戶正半開著,沒有任何人影。
我默默走過去關上窗戶。
心臟後知後覺開始劇烈跳動,不只是因為害怕,還因為興奮。
第一步成功了。
太子出事是明年年初,現在還有近一年時間籌謀。
……
走在瑪瑙鑲嵌的小路上,我垂眸想,傳聞殷九河性情溫和,端正守禮,不知幾分真假。
本來也想過二皇子和四皇子,但他倆一個高傲,一個陰鷙,更難搞,而且不久後,他倆就會一個病死,一個被抓。
其實,我根本沒別的選擇。
垂首進入大廳,餘光看到個年輕男子坐在主位,立刻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頭上久久沒有聲音,我不能抬頭,於是安靜跪在原地。
其實這樣貿然前來,還有個可能,太子會當我和殷干一夥的,直接殺了我。
這也是我之前只想著避開的原因。
「你在宮裡待過。」
太子語氣溫和,音色卻如初春的山澗溪水,看著暖和,掬起才發現一片冰冷。
我愣住,冷汗慢慢浸濕後背,前世在宮中三年,被迫學了不少規矩。
但我行的不過是個最簡單的平民禮,如何能看出來?
這觀察力也太可怕了。
我深吸口氣:「未曾,只是學過些。」
「抬頭。」
我慢慢直起身子,抬眼看他。
殷九河長相極好看,五官凌厲,一雙眼像貓一樣,好像帶著戲謔,又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教養極好,坐姿板正,卻還是莫名感覺有些慵懶。
但那份慵懶並沒有影響他的氣場,那雙黑眸不過淡淡看著我,就仿佛有無數雙手壓在我肩上,逼我臣服。
「本殿聽聞你與三皇子青梅竹馬,關係匪淺。」
他微微勾唇,語氣溫柔幾分。
我恭敬道:「傳聞做不得數的,若真如此,我便不會退婚。」
他聽了我的話沒有繼續,拿過丫鬟手中的茶盞啜飲一口。
「那為何退婚?」
我咬咬唇:「因為他騙了我,我討厭欺騙。」
「這理由有些許牽強,你在隱瞞什麼。」
我心裡一涼,面對著眼前的人,好似根本無所遁形。
但若我說出真相,他可能會把我當瘋子趕出去。
「四月五日,滿都城都會傳出太子殿下血統不純的謠言!」
太子微微愣住,旁邊的護衛直接抽刀比在我脖子上怒斥道:「大膽!」
寶刀削鐵如泥,好在太子及時出口,不然可能我脖子就斷了。
那護衛滿面怒容,卻還是聽到命令就立刻收手。
我死死盯著太子的眼睛繼續道:殷干會買通殿下的奶娘,到時一夜之間,您血統存疑的流言便會傳遍都城,禮部尚書會最先倒戈,上奏罷免您的太子之位。
太子靜靜聽著,表情閒適,竟然還順手新拿了杯茶遞給我,姿態優雅,賞心悅目。
我茫然地接過,不知道喝還是不喝。
這是在幹嗎?
我心驚肉跳地說這重磅消息,他卻在那無所謂地飲茶?
「你嘗嘗?」
我:「……」
接過喝了一小口,弱弱道:「太子殿下若不信,可以靜待到那天,民女以性命為注。」
他淡淡道:「茶好喝嗎?」
我:「……」
現在是討論茶的時候嗎?而且觀玉也不是特別好的茶水,我們救災派的茶水有時候都是這個。
「好喝。」
我懵道,其實這茶淡得沒味。
而且我突然發覺脖子在流血,那刀過於鋒利,痛意後知後覺,卻不敢擦。
殷九河聽著我的話,像只逗弄獵物的貓兒,不疾不徐,好像還在期待什麼。
一片沉默。
我們都不說話,但沒辦法,我是地位低的那個,只先好打破沉默:「殿下?」
久久聽不到回復,就在我以為他沒聽到後,才傳來一聲:「下去吧,我會驗證你的話,若你騙我。」
殷九河眉眼溫柔幾分,說出讓我心驚膽戰的話:「沒事,就算你騙了我,也挺好處理的。」
……
怎麼越是這種恐怖的話語氣越溫柔啊!
我心裡情緒起伏不定,卻只敢掙扎一句:「那太子殿下可否在這段時間,保丁府無虞?」
殷九河點點頭。
我鬆口氣,卻看到他突然笑了,仿若冰雪消融後露出的尖刃,帶著沁骨涼意。
還不如別笑,救命。
等回到府里,我已經一頭汗。
殷九河「性情溫和」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我躺在床上深深鬆口氣,好在,他沒殺我,只要我說的話成真,就有機會進一步得到他的信任……吧。
話說那茶到底和我們說的事有什麼關係?
難道茶有毒!
4.
茶應該沒毒,大夫看過,說我很健康。
迷惑。
但既然沒事,我也沒過多糾結,日子一天天過去,殷九河也沒再找過我。
生活回到原先的軌道,好像那個交易並不存在。
我也不急,打算靜等四月五日到來。
誰知十五那天去廟裡祈福也能遇見刺殺。
為首之人一身黑衣,身姿婀娜,那馬鞭一眼就認出——何瑩。
天子腳下,她便如此大膽?
我帶來的護衛根本敵不過從沙場中歷練過的人,很快就潰敗開來。
因為知道她的目標是我,我不想紅袖添香出事,就叫她們騎馬找人來,自己跑入林中,想借著地勢稍微拖延下。
能跑回廟裡最好。
但我想多了,根本跑不掉,何瑩沒多久就追到了我,鞭子直接抽向我腿繞了個圈,將我摔倒在地。
緊接著,我就被團團圍住。
她張揚地將蒙面的布拉下,嬌笑道:「小商女,又見面了,你說,我是殺了你,還是把你賣去煙花柳巷呢?」
她邊說,邊用帶著倒刺的鞭子輕輕掃向我臉,帶著些微刺痛。
我沉眸,將之前藏在腕間的匕首刺向她,她反應極快地躲開,卻還是被劃到臉。
極細極輕的一道傷口,她卻滿眼不可置信,仿若天都塌了。
「你敢傷我?還劃我臉!」
她尖叫一聲,惡狠狠抽出把刀直接刺向我。
「賤人,我劃花你的臉。」
千鈞一髮之際,身後突然射出支箭,她急忙躲開,迅速蒙住臉。
同時,一道道箭矢射來。
她陰毒地看眼我,知道今天殺我有些困難,咬牙下令走人。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殷九河帶著侍衛走來。
他一身月白色長袍,慵懶愜意,與狼狽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我站起身正準備行禮道謝,他卻扶住我:「何瑩那女人睚眥必報,我可沒空天天看著你。」
「嗯?」
我一愣,那今天他來救我,是因為天天看著我?
可能我的表情太過明顯,他拿摺扇敲了下我的頭道:「湊巧。」
我點頭表示相信。
他呼吸重了些,笑得莫名……有點瘮人。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本來就陰晴不定。
「那……殿下覺得怎樣方便些呢?」
他高我一個頭,所以看我時要垂眸,此時又帶著幾分嫌棄,顯得莫名憋屈。
直到他說出方案,我才知道他為何憋屈。
「反正我府里沒人,你先做我側妃吧,有這層身份,她不敢光明正大動你。」
我愣住:「側妃?」
他看著我的樣子溫和笑道:「怎麼?還想做王妃?」
我搖頭:「側妃挺好,挺好。」
直到回府,我才突然察覺殷九河態度過於好了,難道是因為這幾天驗證了我說的信息?
那是不是,我得到他一點信任了?
不過,有些條件還是得說清楚,不能白當。
第二日,我直接去找他。
他仿佛早就料到,去的時候,紫玉正在等我
等見到殷九河後,我行完禮謹慎道:「是我的話被證實了嗎?」
他輕笑一聲,眼裡似有光華流轉:「反應真慢,不然誰去救你?」
我咽咽口水:「那殿下是相信我了?」
「不信。」
我:「……不信為何叫我做您側妃,不怕我是細作了嗎?」
他勾唇,如玉雕般的手指捻起顆葡萄,放入薄唇,緩緩嚼著,喉結上下一動,吞咽下去。
我都在懷疑他是不是心悅我了。
但細細想來,我若真成他「側妃」,那麼命就捏在他手裡了,還能被他隨時監視一舉一動,對他更安全些。
反過來,我若真與殷干為敵,那做殷九河「側妃」好像也確實更加安全。
反正,殷九河怎麼都不虧,我也不虧。
至於名聲這種東西,我早就不在意了。
想通之後,我行禮,然後抬頭:「太子殿下事成之後可以答應我兩件事嗎?1.保丁府無虞。」
他淡淡瞥我眼:「第二個條件是放你走嗎?」
我有些意外他竟然猜到我的想法,答了句「是」。
「可外界知道你做過我的人,不論真假,都沒人會再要你了。」他聲音冷下幾分,仿佛有些不悅。
我平靜點頭:「民女知曉。」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不卑不亢地回視。
許久,他垂眸抿唇:「你就那麼厭惡宮中?」
我有些不理解這句話,或者說,不敢理解,怎麼覺得他好像想留住我?
當然,這不可能。
我自嘲,可心臟還是不規則地跳了下。
他見我不語,也不逼我,起身用摺扇點點我的頭:「今日先住下,明日便叫紫玉送你回府,用太子府的馬車。」
「謝太子殿下。」
我磕頭行禮,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才抬頭看向他離去的方向。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的味道,好似竹子,又好似冰雪消融的味道,有點熟悉。
「真是奇怪的人啊。」我喃喃道。
也不知道自小萬千寵愛長大的太子,怎麼會有這種陰晴不定又彆扭的氣質。
不過這也不是我該想的事。
等明日回丁府,一切就都回不了頭了。
……
次日,紫玉高調將我帶回丁府。
太子府徽無人不知,百姓的議論聲全部鑽入馬車,都想知道是誰家姑娘竟入了太子法眼。
整個都城都要沸騰了。
直到馬車徐徐停在丁府門前,我深吸口氣,在紫玉恭謹地攙扶中下馬車。
周圍驚呼聲一回接著一回,甚至有人都不顧及我,開始討論:
「丁家不是商戶嗎?還能傍上太子?」
「年齡都快 20 了,造孽啊!」
「怪不得前些日子退了那乞丐的婚,原來是有高枝兒攀了。」
……
一聲聲討論不絕於耳。
紫玉自小練武,盛氣凌人,回頭掃視眾人,議論的百姓立刻緘默。
我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紫玉應該是被特意吩咐過,不像平時那般桀驁,對我恭敬有禮,十分客氣,看得眾人臉色難看。
一句「明日來接側妃」,更是讓他們臉色更加難看。
估計想著一個年齡大了的商女都能做太子側妃,他們的女兒更可以吧。
我心中一片譏諷,嫁給太子有什麼好?
真可笑。
5.
父母以為我真被太子看中,一時間又喜又憂,我告訴他們太子對我極好,很寵我,他們才不再多問。
晚上用完餐後,紅袖給我沐浴。
水霧中,我半睜著眼迷迷糊糊,昨夜太緊張幾乎沒睡,現在困得不行。
可是又不能睡,我「嫁給」太子的事殷干肯定知道了,也不知道會不會來。
如果來了,那應該算是我「幫」太子找到的吧。
不過殷干忍辱負重那麼久,多少會懷疑太子納我的理由。
「小姐,睏了就睡吧。」
我打了個哈欠,點頭起身,她給我擦凈,套上裡衣,便出門守夜了。
添香已經出府,估計正在家開心地做嫁衣。
可惜我看不到她成親,有時候還挺羨慕她,無憂無慮又可愛,能和心愛之人兩情相悅,平淡一生。
我垂眸,掩下波動的情緒,吹滅蠟燭,那種妄念,不是我該想的。
半夜,一聲輕響。
抵在窗欞上的書籤落地,有人進來了。
看著熟悉的身影緩緩接近,我有些意外。
竟然真來了?
殷干正小心翼翼地走向我,見我醒著,眼神不甘。
「我就說姐姐怎麼突然退婚,還知道了我的身份,原來是因為殷九河,但姐姐一向聰明,怎麼不細想想,他會是真心嗎?」
我冷漠道:「那你就有真心了?」
殷干眸子閃過戾氣:「丁嫣兒!我若不真心,今日怎麼會冒險來找你!你真當我不知道今天是殷九河給我下的套嗎?」
我聽著他的話只覺得好笑:「你說這話,差點讓我以為你跟何瑩是逢場作戲了。」
他眼神染上幾分陰暗。
我站起身直接拉開他衣領,上面那小巧的牙印完美昭示了我前世的可笑。
何瑩總喜歡在與殷干歡好時,在他脖子上留下印記,給我找不痛快。
看來今生也一樣。
殷干一僵,著急道:「何瑩是性子潑辣了點,但我必須得到何將軍的支持才能更有勝算,而且我沒打算棄你,等進宮後我就會接你進來,到時候,我最寵的只會是你……」
我一把推開他,想著前世種種,厭惡的話都不想說。
他見狀握拳,有點焦躁,突然沉下眸子:「你這樣對我,是不是殷九河碰你了?」
聽到這話,我心裡一陣噁心,直接用更惡毒的話回擊:「對啊,畢竟你知道的,太子殿下更厲害。」
一語雙關。
他沒想到我會這樣說,眼中的怒意漸漸被吞噬,轉成瘋狂。
下一秒,我脖子就被他狠狠掐住,發出「咔」的一聲。
「說,說你是騙我的!」
我喘不上氣,只能死死盯著他。
就在我覺得自己真要死在他手下時,一道飛鏢從窗紙射入,刺向殷干手腕。
他不得已鬆開我脖子。
我摔在地上,只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
殷干看著我這樣,有些內疚,卻還是惡狠狠道:「姐姐,我不會放過你!」
說罷便從窗戶跳出去,幾下就消失在夜色。
同時,門被推開,一股冷冽的氣息包裹住我,殷九河將我攬在懷中,體溫令人莫名留戀。
「去追。」
「是。」
幾道人影經過,我反應過來急忙推開他,撐起身子抓住床欄:「太……」
誰知才剛說一個字,嗓子就仿佛被股炙熱的氣體席捲,燒得刺痛。
那雙如玉般的手將我扶住,捏著我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又立刻鬆開:「不會武還要強什麼?」
他語氣帶著微霜。
我一愣,想到剛才那句「太子殿下更厲害」,又痛又驚不敢抬頭,只覺得臉上有火在燒:「意……外。」
他沉默了下,才嘆道:「明日紫玉會來接你。」
我習慣性點頭,結果都沒低下去就像斷了般,痛得我倒吸口氣。
殷九河聽聞頓了下腳步,猶豫了下,還是回身走向我,用手撫向我脖子。
溫熱的觸感讓我一懵,下一秒,劇痛傳來。 「咔」
很好,我痛得一個沒忍住,也顧不得殷九河近在眼前,齜牙咧嘴地捂住痛楚。
「呵,真丑。」
清淡的笑聲響起,余光中,殷九河微微勾唇,月光透過窗戶,仿佛給他銳利的五官鍍上層柔光。
我發愣的功夫,剛才的笑已經消失,仿若曇花一現,又好似根本沒出現過,他面無表情地塞瓶藥給我。
「這藥先用,明日來府里再找御醫給你看。」
我剛想點頭,又想到剛才那脖子上的溫熱觸感,嚇得一激靈,答了句「是」。
可能剛那畫面衝擊力太強,害我心也不自覺亂了幾拍,他盯著我,仿佛在窺探什麼。
我不自覺避開他的視線。
終於,他收回目光,轉身離開,我看著那背影咬咬唇,去察看紅袖她們。
還好,睡得正香。
只是這樣一遭下來,我又睡不著了。
6.
次日
當我看到那玫紅色的嫁衣時,心更亂了。
「紫玉姑娘……那外襯莫不是鮫紗……不對,嫁衣是星雲錦?這……」
星雲錦好像連宮裡都只有一兩匹吧。
鮫紗更是只有皇后娘娘才有,給我穿?
紫玉看著我的模樣,艷麗的臉勾起個笑:「側妃無需擔憂,安心出嫁便可。」
……
說得像是真嫁一樣。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雙十年華,面若芙蓉,可眼裡已經多了幾分遮不住的疲憊。
脖子被粉色紗布包住掩飾傷痕,又用細碎的珠寶裝飾,顯得更加美艷。
本以為會被直接抬去太子府,卻沒想到殷九河竟然親自來了。
聽著外面的議論聲,我有些迷茫。
戲其實根本不用做那麼足,殷九河到底是因為殷干,還是因為……
我不敢想,進入新房後,我逕自摘了帕子,嚇得紅袖驚呼一聲。
「小姐!不能摘!」
我笑笑:「沒事。」
昨夜那藥膏也不知是什麼做的,抹上才一晚上就好多了,已經能說出幾個字了,輕微活動也沒什麼感覺。
紅袖嘆口氣,偷偷看眼外面,從懷中拿了酥糖出來。
「小姐真是,什麼時候能規矩些。」
她以為我落枕了,於是將酥糖輕輕一捏,挑大一些的碎塊小心喂給我,我沖她笑笑。
「真甜。」
她捏捏我臉,又將蓋頭給我蓋上。
其實她不知道,我只是不太想面對這尷尬的場景。
我聽到門開的聲音,知道殷九河進來了,接著,門又響了聲,估計紅袖退出去了。
我聽到聲音直接將蓋頭再次拿開,就看到正準備用撐杆挑蓋頭的殷九河。
一時間,氣氛十分詭異。
不知道殷九河有沒有察覺到我的抗拒。
他淡淡看我一眼,放下撐杆:「沒想到側妃那麼急。」
我假裝沒發現他的不悅笑道:「那,咳咳,重來?」
說著,我就去抓蓋頭,默默地蓋上。
這回等了許久蓋頭才被拿掉,只是眼前卻不是殷九河,而是紅袖,她正皺眉看著我:「小姐,殿下怎麼走了?」
我:「……不知道」
紅袖看著我的模樣,長嘆口氣給我卸妝,看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
我假裝無辜。
晚上想了好久,還是不敢相信。
我前世也是真心愛慕殷干,對男女之事並非一竅不通,但殷九河……怎麼可能?
想來想去,只能自欺欺人地勸自己,可能是因為殷九河儀式感太強,就算是做戲也要完美地做好全套,所以才不開心。
畢竟宮中規矩森嚴,他又極有教養……
好吧,有些說不通,但總比相信他對我有好感靠譜。
第二天
我準備好點心提前在他書房門口等著,打算做一個合格的假側妃。
他下朝回來,我立刻粲然一笑。
他步子僵了下,雖然很快恢復原狀,但我還是看到了,他像見鬼一樣。
額,我急忙錯開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咬了咬牙,然後牽住我手就拉我進書房。
我看著那隻緊緊握住我的手,嘴張了張,沒講話。
直到進書房,他還沒松,我才小聲道:「殿下,您府上有細作嗎?要裝給誰看嗎?」
他冷冷看我一眼,我立刻閉嘴。
殷九河涼涼勾唇:「側妃真聰明,那就好好配合。」
他說著,甩開了我的手,然後吃口點心:「你做的?」
我僵著脖子點頭。
他懶懶道:「真難吃。」
……
不過還好,這種奇怪的氛圍沒持續多久。
他書櫃前翻找了下,拿出張羊皮鋪開,是張地圖,上面標註著各方勢力。
「來看。」他淡淡道。
我上前,雖然我前世不是權力中心的人,但殷干偶爾會給我說些朝堂上的事。
一般都他自己說,我一句不回。
看著那地圖,我勾出幾個地方,是我知道的礦的位置,還有何瑩她父親的駐兵位置。
突然,我發現不對。
「咦?柔城這裡不是何將軍的駐兵地點嗎?」
殷九河搖頭:「是陳將軍的。」
我皺眉:「可當時他是從柔城直接支援的啊,不然殷干很難勝。」
話音剛落,我立刻收聲看向殷九河,他看著地圖,似乎根本沒察覺到我說了什麼。
但我知道他聽見了。
我安靜當鵪鶉,一時不敢講話。
「想什麼呢?」殷九河聲音突然輕柔了幾分,像是怕嚇到我。
我可能瘋了才會有這種想法,僵硬搖頭:「沒什麼。」
誰知他眸子愈發深沉,像烏雲即將壓境。
我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把我扔出書房,還好,他最後只是長嘆口氣:「我沒想窺探你的秘密,所以你不用如此戒備。」
這句話仿佛在我心上輕輕扎了下,不痛,卻也不自在。
後來又說了些最近可能發生的事後,我便回房了。
誰知晚上,見到一副我壓根想不到的場面。
「殿下?」
我沐浴完頭都沒擦乾,出來就見殷九河端正地坐在小桌前看書。
紅袖毫不意外,顯然早就知道,沖我笑笑就準備出去,被我死死拉住。
她微笑一僵,偷偷看眼殷九河,然後毫不留情地將我手拿開快步走了出去,順便「貼心」將門關上,留下只穿著裡衣的我在原地,救命。
「殿下?」
我微微顫抖的聲音終於拉回殷九河視線,只見他瞥我眼,淡淡道:「側妃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