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當人那一年,我花二十萬包養過一個窮困潦倒的少年。
有人抓了他要挾我,我不屑地攤手:「不過是買來的玩物,拿來當籌碼就沒意思了吧?」
那晚過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直到多年後,我們身份互換。
男人同樣往我臉上甩了一沓錢。
「這不是『大小姐』嗎,怎麼,現在沒了爹媽,沒了丈夫,只能跪著賺錢了?」
1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跟宋言書重逢了。
但我沒想到,我們不但重新相遇了,還是在我最難堪的場景下。
那天,領導告訴我,有個特別重要的客戶來談合作。
這個大客戶喜歡按摩,所以公司早就幫他安排好了上門按摩服務。
但壞就壞在上門按摩的小姑娘突發腸胃炎,直接被救護車拉去了醫院。
領導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人替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這時有個同事把我推了出來:「路年年會按摩,長得也好看,不如讓她去。」
我在公司的人緣實在一般,所以哪怕知道這個同事是故意讓我難堪,也沒有人出來幫我解圍。
只有領導兩眼放光地拉住我:「你怎麼不早說啊,路年年!」
自從被大火燒壞了嗓子,只能發出異常粗嘎難聽的聲音後,我就不怎麼說話了。
任何問題只要能用沉默當答案,我就不會開口。
因此,當領導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一堆,問我「你還有沒有什麼不懂的」時候。
我頓了頓,搖了搖頭。
「那太好了!」
領導很快把我領到一個房間門口,丟給我一條黑色飄帶,讓我蒙上眼睛。
「路年年啊,這個老闆按摩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看到臉,所以就委屈你一下,你放心好了,今天算加班,三倍的工資月底就打你卡上。」
我點點頭,順從地走了進去。
2
眼前只剩下朦朧的影像。
我掐著手指站在原地,靜靜地聽著衛生間裡的水聲,思緒飄得有些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情緒變得很鈍,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會讓我開心、憤怒。
我就像一灘了無生機的死水,不知道為了什麼苟延殘喘著。
就在這時,衛生間的門忽然被拉開,蒸騰的水汽越來越近……
下一秒,有人猛地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就被他抓住衣領,重重地丟在了床邊。
我們誰都沒有開口,但我能感覺到男人兇狠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我。
忽然,他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另一隻手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羞恥地抓住領口,拚命地反抗著。
而男人的手已經順著我的衣擺滑了進來,發了狠似的掐我的腰。
我終於怕了起來,在他的手即將在我胸口著陸前,嘶吼著出聲:「對,對不起,沒有這項服務!」
身上作亂的手猛然一頓,我聽到了一把低啞的嗓音。
「路年年,你的聲音怎麼成這樣了?」
我心頭一顫,猛地撤掉眼前的飄帶。
——光線陡然灌入瞳孔。
像是被人猛錘了一拳一樣,我的眼前全是星星點點。
而從這些影影綽綽的光斑里,我看到了這輩子都不願再重逢的男人。
他正垂眸不耐煩地注視我,臉上有嘲諷,更多的是厭惡。
「我問你話呢,你的聲音怎麼變得這麼讓人倒胃口了?」
仿佛鈍刀子割肉一樣的酸痛頃刻間瀰漫開來。
我慢慢垂下了頭:「大火燒的……」
「呵?那真是活該。」
3
當晚的慶功宴上,領導一直在拍宋言書的馬屁。
我如坐針氈,恨不得腳下有個洞,能讓我原地消失。
領導卻給我倒了滿杯白酒,攛掇著讓我去跟宋言書說話。
「你和宋總不是舊識嗎,他剛才還專門向我打聽你呢,你還不趕緊抱住他大腿,說不定能少奮鬥十年……」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敢看、也不願看宋言書一眼。
他早就不是當年落魄的少年了,現在一堆人圍著他追捧,還有人崇拜地讓他談談創業契機。
「契機?」他轉著扳指,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被一個大小姐當寵物狗豢養了大半年,最後又被她罵喪家犬,連人帶行禮扔出門算嗎?」
眾人面面相覷。
宋言書又笑著喊了我的名字:「可是大小姐,你現在沒了爹媽,死了丈夫,好像比我更像喪家犬吧?」
空氣里像按下了消音鍵,沉默得可怕。
大家全在左右交換著眼神,顯然沒想到只是一個普通的慶功宴,居然能吃到這麼石破天驚的大瓜。
領導的下巴也快驚掉了,他震驚又惶恐,看看我,又看看宋言書,然後一把將我從位置上拎了起來。
「宋,宋總,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要提這茬!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路年年現在哪能跟您比啊,她早就知錯了。」
接著轉向我,狠狠推了我一把:「你還傻站著幹什麼,快去說兩句好聽的給宋總賠不是啊!」
我捏著酒杯,低頭站在眾人或驚詫或奚落的目光里。
這樣的場景太熟悉了,只不過我和宋言書恰好換了位置。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我就和他今天一樣,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
而宋言書那時,還只是在KTV里勤工儉學的大學生。
我和一堆狐朋狗友在那兒過生日,宋言書正好進來送果盤,被我一個「小姐妹」看上了。
小姐妹想讓他陪著喝幾杯,他卻木著一張臉臉,拒絕道:「這兒是正經場所,我也不是賣笑的。」
小姐妹被駁了面子,很不高興。
她指著我對宋言書道:「你知道這是誰嗎?你待的這破KTV連樓盤都是她家開發的,讓你喝個酒你還拿喬。」
我那時候雖然渾,但並不會真的為難人,本想在中間和個稀泥,結果宋言書直接冷笑一聲。
「一丘之貉,一個賽一個的噁心。」
很快,包廂里的動靜就把經理引了過來。
他問清楚情況後,給宋言書倒了滿滿一杯酒,讓他給我賠不是。
「快點,路小姐讓你喝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宋言書捏著拳頭不說話,經理就威脅他:「你要是不喝現在就滾蛋,我一毛錢的工資都不會付給你!」
宋言書那時是真窘迫啊。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過得比他還要窘迫。
「方總啊——」宋言書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里。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讓我難堪,故意跟領導抱怨:「你說你誠心跟我合作,可你收下的員工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
「你說,路小姐是不是看不起我?」
領導急得臉都白了:「路年年,你聾了還是啞巴了?」
自從嗓子燒壞後,我幾乎從不在公共場合講話。
領導是知道的,可看現在的情況,我要是不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他根本不會放過我。
漫長的沉默後,我攥緊酒杯,輕聲說了句「對不起」,仰頭將所有液體一飲而盡。
我的胃早就壞了,猛然灌進一杯白酒,瞬間翻江倒海起來,疼得我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宋言書卻抬了抬眉梢,直接將剩下的白酒都推了過來。
「我記得你酒量挺好的,把這些全喝完也沒什麼問題吧?」
我垂眸看著瓶身,手指微顫。
每一秒好像都被拉成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心一橫,正準備將酒瓶接過來時,宋言書卻突然變了主意。
「等等。」
他按住瓶身,朝旁邊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兩人耳語了幾句,服務員的臉色越來越複雜……
「快點。」宋言書催促他。
服務員這才猶豫地拿起旁邊的紅酒、啤酒,然後尷尬地看了我一眼,動手將它們全灌進了同一個瓶子裡。
又抓著使勁晃了晃,才重新放回桌面上,面色不安地朝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等著看我的反應。
我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領導催促的目光像刀子一樣。
我自知躲不掉,抓起瓶身,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密密匝匝的疼痛蔓延開來,我竟分不清,究竟是胃裡更難受,還是心裡更難受。
4
回去的路上,我扒在垃圾桶邊狂吐。
如果能直接死掉,或許我就解脫了,我在心裡暗暗想著。
就在這時,一瓶水從旁邊遞了過來。
「嘿,美女,要幫忙嗎?」
生理性的淚水幾乎糊滿了我的眼睛,我抬眼看過去,只看到了兩個不太清晰的人影。
他們又問了一遍。
我虛弱地搖頭。
現在太晚了,路上幾乎沒有一個人,連路燈都顯得格外昏暗。
在苦難里掙扎數年,我已經不相信人性,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們想「撿屍」,我得離他們遠一些。
可是身體太痛了,我甚至覺得自己再動一下,就會直接散架。
隨著我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兩個男人也開始伸手拉我。
我正費力地掙扎著,一個易拉罐突然擦著我的臉飛了過去,「砰」的一聲,穩穩地砸進後面的垃圾桶里。
「不好意思,扔個垃圾。」
宋言書倚著車窗拍了拍手,然後又升起窗戶,駕著車揚長而去。
邊上兩個男人不以為意,仍然試圖扶我起來。
但幾乎同一時刻,開走的汽車飛速後退,揚起的尾氣全都噴洒在我們臉上。
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車輪會從我身上碾過。
然而在距離我們只有半米的地方,宋言書又驟然停下。
他搖下車窗,冷冷地注視著我旁邊的人:「還不滾,是想被我撞死嗎?」
他眼裡兇狠畢露,仿佛在看死物。
兩個男人嚇得吞了吞口水,屁滾尿流地逃跑了。
而隨著我身邊的空氣重新安靜下來,宋言書沒好氣地拍了一掌喇叭,駕著車再次消失個沒影。
5
宿醉醒來的頭疼幾乎將我撕裂。
我吃了許多藥,才堪堪壓住這種疼。
該上的班還是得上——然而這一整天,我走到哪,都能看見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的同事。
他們毫不避諱地對我指指點點。
我假裝不在意,正常地跟他們交接工作,卻總有人面帶神秘地問我:「喂,路年年,你以前真的很有錢嗎?」
「那個被大火燒死的企業家真是你爸啊?可他姓錢,你媽姓陳,你為什麼會姓路?」
「你是什麼時候嫁人的啊?」
「你老公也死了嗎?他怎麼死的?」
我低著頭不說話。
他們得不到答案,就不高興地嘀咕:「甩什麼臉色,還把自己當大小姐呢。」
我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
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那麼好奇我潰爛的過去,窺私到底能給他們帶來什麼情緒上的滿足呢?
可這樣一來,同事們更加不待見我了。
傍晚下班時,我剛進電梯,所有人都往後退了半步,仿佛我身上有什麼髒東西,碰了就沾了晦氣似的。
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淡淡垂下了眼睛。
剛出電梯,走出大廳,我就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豪車。
宋言書緩緩落下車窗……
我想躲,但已經來不及了。
坐在車上的男人惡劣地喊了我的名字,然後朗聲道:「20萬一個月,你要不要當我的情人?」
公司門口人來人往,他這一嗓子,成功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落日餘暉透過窗戶,將地面染成溫暖的橘黃色,我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在一堆人的竊竊私語聲里,我揪緊手指,快速搖了搖頭。
但宋言書卻冷嗤一聲:「你嫌錢少?像你這種爛人,也只配這個價格了。」
我的心口就像有數不清的針在扎。
我知道宋言書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在人多的地方羞辱我,讓我抬不起頭來,以此來找回他當年在我這丟失的尊嚴。
可我沒辦法反抗。
是我有錯在先,所以活該受著。
6
我向公司提交了辭呈。
我本來計劃把欠的錢都還了,然後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開家書店養老。
現在由於宋言書的出現,一切都得從長計議了。
晚上,我回到狹窄的出租屋裡,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離了一樣,裹著外套就草草地躺在了床上。
我的眼皮就像有千斤重,腦袋裡也像燒化了的鉛爐。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像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又像困在深不見底的汪洋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裡還是依舊醒著,只是混混沌沌地想起許多事情……
我想起當初KTV結了梁子後,很長時間裡,宋言書對我都沒一點好臉色。
後來我抱著其他目的接近他,給了他一張銀行卡。
他自嘲地笑笑,問我:「開這麼高的工資?你需要我演的戲很困難嗎?」
他從來都是聰明人。
唯一不太聰明的地方,就是在後來的相處里,慢慢失去了警惕,對我抱有了期待。
他不明白,我看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其實掀開光鮮亮麗的表象,內里就是個沒用的傀儡。
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更沒有辦法拯救他。
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陷在痛苦的回憶里無法抽身。
最終,拗不過身體嗡嗡作響的疼痛警報,我還是爬起來去了醫院。
深更半夜的,我沒想到,又會遇上宋言書。
——早知道他也來,我寧願死在家裡。
男人皺眉站在服務台前,低頭跟護士說著話。
他的旁邊,還站了一個精緻窈窕的女人。
似乎感知到了我的視線,宋言書掀起眼皮,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然後視線頓住。
他很快掀起了嘲諷的笑,朝我走了過來。
「路年年?」
「你怎麼在這兒?」
他上上下下打量這我,語氣鄙夷:「深更半夜來醫院,總不會是來打胎吧?」
我尷尬地攏了攏外套,搖了搖頭。
宋言書朝身後招招手,漂亮的女人立馬走上前,被他一把攬住肩。
「這是我女朋友,剛懷孕,要不你們交流一下心得?」
我的心頭就像被烙鐵燙了一下,連帶著整個人都跟著瑟縮了一瞬。
我想說「恭喜」,可剛張了張嘴,想到自己干啞的聲音,還有宋言書那句「倒胃口」,話到了唇邊又咽了回去。
宋言書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意圖,他陰陽怪氣地冷笑:「大半夜的,還是別用你那把壞嗓子噁心人了。」
他不再看我,攬著女人揚長而去。
我搓了搓掌心,強迫自己從悲傷里回神,去窗口交錢拿藥。
裡面的工作人員對著電腦噼里啪啦按了一陣,把卡還給了我:「你沒錢了。」
沒錢?
我下意識地看向四周,生怕宋言書沒有走遠。
幸好哪裡都沒有他的身影,給我留了最後的體面。
我從手機上查了查餘額……我離職時工資還沒發,其他錢都用來還債了,這個月的房租過兩天又該交了。
算來算去,我能用的閒錢,居然連500都不到。
是報應吧,我也會有這樣走投無路的一天。
「充100吧。」我輕聲道。
「100哪夠,你等會兒拍片都不止這個錢。」
「那充200……」
7
我話音剛落,宋言書不知道從哪走了過來:「呦,大小姐也缺錢啊?」
我猛地抓緊了衣角。
又聽他道:「你當初把錢甩我臉上的時候,不是挺囂張的嗎?」
我不想跟宋言書糾纏,更不願意在他面前自揭傷疤。
但他壓根不想放過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要是實在缺錢,我也不是不能幫你。」
我的手指纏得愈發緊,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唯獨宋言書不行。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他所謂的「幫」,只是換種形式羞辱我。
「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女朋友懷孕了。」宋言書道,「她養胎這幾個月,你如果願意當我的情人,我可以給你錢。」
他身後跟著的女人一臉尷尬,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我。
小窗口的工作人員也驚掉了眼鏡,張著嘴巴半天沒合攏,顯然沒見過還能當著女朋友的面聊這些的。
「怎麼說——」宋言書又催了一遍,「路大小姐?」
他的眼裡閃著暢快和得意,就像親手將匕首送進了仇人的身體。
而作為這個死不足惜的仇人,我思考了很久,問他:「你能給我多少?」
「你當初不是一個月給我二十萬嗎,我給你翻個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