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是個社交恐懼症完整後續

2025-06-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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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日到了春暖花開便要犯喘疾,也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然而這些都有內監太醫,以及數不清的三宮六院每日操心,早就輪不到我惦念。

有一點是我放心的,他如今已是一位治世明君。

我親眼看遍了他治理的錦繡江山,物阜民豐,和樂太平,也就像日日看著他一樣。

這便甚好。

父親升了官,又告老還了鄉,如今時不時頭風就犯。

我曾幾次想去看看他,又怕他向宮裡透露了我的行蹤,只托驛館寄去幾封書信。

反正如今有姨娘精心照料他,我放心得下。

我也常念起嘉茂。

在茶攤閒坐時我聽說李承郅已立了他為太子,他如今六藝皆精,日夜勤勉,也不知他長得多高了,可還記得我這位阿娘。

我在史書上被記了寥寥一筆。

原文是什麼我不知道,但野史中大致道我乃是妖妃降世,惑亂朝綱,最終被打入冷宮永世不得見天日。

後來我將自己的Ťū₅襦裙日日掛在牆頭,盼望君王得見,然而直到我老死陋室,那襦裙也爛作一條條布片,仍然沒盼得聖心轉圜。

那條李承郅用來掩人耳目的襦裙大約的確還掛在冷宮的牆頭,世人也皆以為我仍舊被囚禁在那方寸之地,直到老死都趴著窗洞翹首以盼。

天鴻四十三年,長安傳來了李承郅病危的消息。

聽說他在彌留之際,下令打開宮廷各處的大門,撤去所有侍衛——無論是誰入宮,也不許攔阻。

那個清晨,我將稀疏的白髮盤在腦後,駝著背挪進新雇的一乘小轎。

小轎載著我一簸一簸,緩緩穿越幾重幾進的宮門,直入李承郅的寢殿門前。

他的寢殿年年修繕,塗刷新漆,看上去仍是當年的模樣。只是殿前的矮樹都已是枝繁葉茂,參天蔽日了。

我邁動僵硬的膝蓋,緩緩登上九重台階,鬢角散落的白髮被微風吹得在眼前漂浮。

宮娥在兩側紛紛向我行禮,緩緩替我打開殿門。

有明亮的光自逐漸擴大的門縫間迸照出來。我看見空空蕩蕩的寢殿深處,錦繡被褥里深陷著一個衰翁。

他艱難地向我轉過頭來。

只是稍稍一錯眼,衰翁就仿佛又化作了那個記憶里的少年。

修眉朗目,向我展顏一笑。

我覺得身子變得很輕盈,那數十年白駒過隙一樣的光陰嘩啦啦地從眼前飛散。

我好像仍是當年頭梳鴉髻,臂挽輕紗的少女,與他相視而笑,頰邊是一對海棠似的梨渦。

我在他床沿輕輕坐下,他便拉過我的手,合在掌心裡。

「怎麼才回家呀?」

「回來得有些遲了。不過,以後就再也不會走啦。」

他臉上露出饜足的笑意,慢慢合上眼帘,在我的膝頭沉沉睡去,就像一個乖巧的孩童。

我用生出皺紋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被霜染白的鬢髮——這一世,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完)

我們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還沒有。

那日李承郅彌留之際,禮部早已定好國喪的儀典形制,日期時辰,連長長的祭器禮單都擬訂得齊全了。

誰知自我探了他後,到得傍晚,他氣息卻又平順起來,後來突然喊餓,竟又被內監扶著坐起來喝了半碗清粥,驚得御醫們一陣奔忙。

本以為他是迴光返照,結果到得次日,李承郅臉上漸漸紅潤起來,調養了三天後竟能下地,再過半月,又成了精神矍鑠的一個老翁。

於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再不許我離開他半步。

隨即就著手起草了禪位的詔書,昭告天下,將皇位傳於皇太子嘉茂。

當嘉茂第一次看見御書房裡那堆積如山、滿滿當當,還有幾本塌落下來的奏章和案卷時,一臉的驚恐萬狀。

他哭喪著臉跪在我倆跟前:「父皇,母后行行好罷,兒臣,兒臣資質庸碌,何以擔當得起這家國重任。」

李承郅拍拍他的肩膀:

「誰敢說你資質庸碌?朕年事已高,無力躬親國事,以後這萬里江山便交到你手上。以後你須要勤政愛民,不可懈怠,可聽明白了?」

說著深深看我一眼,「接下來的時日,朕還要多陪陪你母后。」

我也在旁煽風點火,「是啊皇兒,你父皇說你行,你便行,日後可要加把勁啊。」

我倆隨後就攜手揚長而去,只留下嘉茂帶著一臉幾乎痛哭流涕的表情,跪在一屋子小山般的案牘奏章之間,其中一本跌落下來, 砸偏了他的發冠。

新帝的繼位大典在一月後舉行,勝狀空前。

而在這綿延不絕的喜慶氣氛里, 我與李承郅乘著一輛青布幔子的馬車,只帶著兩名貼身從人,在夜幕的掩映下自角門離開了宮闈。

有許多我從前想去, 還沒來得及去的地方,他都陪我一一踏遍,而那些我去過他卻嚮往的地方,我也不厭煩再陪他去一次,我可以一邊和他攙著手, 一邊慢慢地給他講。

日升日落, 朝而復暮。

嘉茂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 江山在他的治理下一片繁榮。

這孩子只是謙虛, 實際上端的是個德才兼備的明君。

如今我們又相伴了三十年, 今年李承郅是九十二歲,而我是九十一歲。

我們約定還要一起再活十年, 當那期頤之年的人瑞。

後來,我們的膝蓋僵了,眼也蒙上了翳, 再爬不動山,涉不動水, 看不動美景。

我們就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了, 飲茶種花,偶爾撿那幾丈的小土山爬爬, 然後坐在小河溝邊溫暖的石頭上,攙著手曬太陽, 一起看河面上夕陽撒下的金粉。

死老頭子牙都快掉光了,還愛搶我的糖酥吃, 嘎吱嘎吱嚼得香。但每次我要掄起拐杖來打他, 他又捂著腰連叫哎喲。我氣得半天不與他說話, 到晚上, 卻見他早給我買好了一大兜子, 都擱在我枕頭上。

宮裡傳信出來, 嘉茂又新添了一對雙生皇孫,大赦天下。我倆一人一個竹凳坐在茅屋門口, 搖著蒲扇看星星, 猜重孫子長得像誰。

我說定是像孫媳婦,他卻說最好是容貌像我, 性子像嘉茂,我倆爭執不休,最後都指著對方, 豁著嘴大笑不止。

「時如逝水, 真是一去不回頭啊。」他抬頭看看不見底的蒼穹,這樣感嘆道。夜色有些涼,星星都落在他混濁的眼睛裡。

「那便一去不回頭。」

天上星漢燦爛, 參商交替。夜如潑墨,數不清的流螢繞著我們飛舞。我笑著把皺紋密布的手擱在他手心裡。

他用力攥得緊緊的,再也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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