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犯下大錯,流放嶺南時,只有我一人願隨侍在身。
歸京之後,三皇子母妃論功行賞,問我要什麼。
我眼前突然飄出一排彈幕:
【這惡毒女配不會真想當三皇子妃吧?】
【笑死,一個下賤的宮女也想嫁給皇子,人家青梅竹馬的女主才是正宮好吧。】
【壞人姻緣天打雷劈,活該被送給乞丐糟蹋。】
彈幕看得我陣陣發涼。
我悄悄撕碎了三皇子寫給我的婚書,跪地磕頭:
「求娘娘賜奴婢良籍,允奴婢歸家。」
1
貴妃娘娘臥榻高坐:「只是如此?」
其實我還想要些銀子和田地,但不太敢說。
貴妃娘娘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
「免你奴籍乃五年前就定下的事,算不得賞賜。」
是了。
三皇子李承謹南下賑災,回京便遭言官狀告其貪墨賑災銀兩。
因此惹得皇上大怒,將其貶為庶民,流放嶺南。
平日裡想做皇子妃的貴女們閉門不出。
宮女太監使盡手段攀新主子。
唯獨我。
因為八歲那年三皇子的救命之恩,自願隨其流放。
那時,尚未成為貴妃的辰妃娘娘許諾於我,回京之日,便賜我自由之身。
這五年似乎過得格外漫長。
李承謹因被皇上厭棄,自此鬱結於心,出發沒幾日,便一病不起。
是我磕破了頭,才求得押送的官差幫忙尋了一碗別人熬剩的藥湯給李承謹喝。
也是我,連背帶拖,生生扛了兩個月,才將他活著帶去了嶺南。
流放之人,無田無地,無片瓦遮身。
只有干夠了活才能換取一碗摻了米糠的乾飯。
金尊玉貴的三皇子殿下挑不了石頭,下不了田。
所以我要一個人掙兩個人的口糧。
為了夜裡不餓著肚子睡覺,我每日天沒亮就上山,同當地的鄉民搶野菜野果。
晚上替人漿洗衣裳,換幾個銅子,偶爾買點肉給李承謹打牙祭。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五年。
我看著自己長滿裂口,糙得能劃破皮的手。
貴妃娘娘說得對,那是我應得的。
「娘娘大恩,若還能賜奴婢一點回家的盤纏和二三十畝田地就好了。」
我怕獅子大開口惹怒貴妃,又小心地補充:「少點也行。」
貴妃沉默了半晌。
大概不明白,我受了整整五年的苦,為何如此的無怨無悔。
畢竟這五年,全靠我,三皇子才能活下來。
不說要三皇子自己許給我的正妻之位,哪怕給三皇子做妾,也比那點不起眼的賞賜好。
「連枝,恩賜一旦定下,便無更改之地,你可想好了?」
彈幕再次出現,吵得亂七八糟:
【臥槽,惡毒女配轉性了?】
【欲擒故縱,絕對是欲擒故縱,一心想上位的惡毒女配怎麼可能只要這麼點東西。】
【其實惡毒女配滾了也好,男女主之間也不會那麼多誤會了。】
【女主但凡聰明點,現在把惡毒女配送去給乞丐玩弄,自己就不用被虐了。】
【女主和男二最配,不接受任何反駁!】
我伏地叩首:「奴婢想好了。」
……
貴妃娘娘說,待衙門開印後,便遣人替我去改籍。
時值正月,衙門要過了元宵後才會重新開印。
還有十日,我就能離開了。
2
李承謹回京後,就住進了皇上賞給他的新府邸。
戶籍未改,我還是三皇子的婢女,只能回三皇子府。
帶著貴妃娘娘賞賜的五百兩銀票和嬤嬤插在我頭上的金簪進門時,就聽見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謹哥哥,來追我啊~
「快來,快來呀~」
敢在三皇子府上如此放肆的沒有幾人。
我有意避開,卻還是被撞了個猝不及防。
我沒事,撞我的人卻跌倒在地。
雙眼泛紅地說著疼。
沒等我有所反應,臉上瞬間挨了重重的兩巴掌。
火辣辣地疼。
打我的婢女眼中儘是不屑:「賤東西,竟敢衝撞主子!」
彈幕也再次出現:
【好爽好爽,不愧是女主身邊的嫡掌婢,就該狠狠地扇這個惡毒女配!】
【女主總算出場了,嬌軟易推倒的美女誰不能愛。】
【等下惡毒女配肯定要發癲害女主,男主呢,還不來英雄救美。】
【不覺得這場面很綠茶嗎,主子倒了不先扶主子,著急扇巴掌,沒事兒吧?】
我從彈幕中得知,撞我的人是三皇子府的表小姐。
貴妃娘娘的娘家侄女,也是李承謹青梅竹馬的表妹。
如果沒有那場流放意外,他們早就成婚了。
雲瑤對李承謹一往情深,痴等了他整整五年。
李承謹一回來,她便上門探望。
會以照顧之名,長居三皇子府。
雲瑤起身後,柔柔的教訓了自己的婢女,又同我賠不是。
「連枝姑娘到底伺候過謹哥哥多年,如何輪得到你來教訓。
「身邊人被我慣壞了,還請連枝姑娘不要同她計較。」
我也不敢計較。
我搖搖頭,想要離開。
但被攔住了。
雲瑤視線落在我頭頂的金簪上,眼中有些異樣。
「連枝姑娘頭上的金簪有些眼熟,可否讓我瞧瞧?」
我不想。
雲瑤的婢女見我不願,上前抓著我的頭髮就要搶。
我與她爭搶時,雲瑤在旁邊拉架。
爭執間,不知怎的就劃傷了雲瑤的臉,一道紅痕瞬間冒出了血跡。
雲瑤驚惶失措地跌倒在地。
「小姐!」
「雲瑤!」
追著雲瑤而來的李承謹一來便看見了這一幕。
他慌亂地將雲瑤抱在懷中,指揮婢女去請大夫:「進宮,請太醫!」
隨後,對我怒目而視:「連枝,是本宮太縱著你了嗎?
「還是你在外幾年,忘了自己奴婢的身份!」
我張嘴想要解釋:「我沒有……」
雲瑤捂著臉落淚,為我辯解。
「謹哥哥,不怪連枝姑娘,是我不該阻攔她打人的。」
卻越發激怒了李承謹。
「如今回了京,還改不掉你在蠻夷之地學來的潑婦行徑,當初就不該帶你回來!
「道歉!」
李承謹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和冷漠的眼神。
刺得我挨了兩巴掌的臉更疼了。
我又想起,雲瑤倒下前,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
她說:「一個賤婢,也配和我爭皇子妃的位置。」
是的,所有人都覺得我不配。
包括李承謹。
我恭敬地跪下,道了歉。
雲瑤替我求情:「謹哥哥,我不疼的,就別為難連枝姑娘了。」
李承謹橫眉怒目:「你可知臉對女子來說有多重要……」
我突然想起嶺南的舊事。
我被石礦的管事看上了,要納我為妾。
李承謹得知後,為給我出氣,悄悄狠揍了管事一頓。
敗露後,管事上門報復,要打斷李承謹的腿。
我不停磕頭求情,足足磕滿了一百個頭,磕到頭破血流,才終於換的管事高抬貴手。
那時,我癱在泥地上。
李承謹抱著我竟然落了淚。
他向我保證,說將來回京,絕不會再容人欺我辱我。
更不會讓我隨意給人磕頭認錯。
可如今回了京,第一個讓我磕頭認錯的人,還是他。
我低頭笑了笑,嘴裡泛苦。
比之前吃過的苦,還要苦。
我拔下貴妃賞我的金簪,猛然往臉上一划。
李承謹眼中閃過慌亂:「連枝,你……」
看著我臉上不斷往下流的血,李承謹想伸手來為我擦拭。
雲瑤突然在他懷中咳嗽了起來。
咳得滿臉通紅。
李承謹的手到底沒伸出來,而是匆匆抱起雲瑤進屋。
無人喚我起身。
我跪在地上捶了捶自己凍麻的腿,看著紅色的血染紅了白色的雪。
在心裡安慰自己。
還好,還好。
還有十日,我就能離開了。
3
我好像病了。
病到竟又想起了李承謹寫婚書哄我的事。
那是我們回京前半年,京中傳來辰妃晉為貴妃的消息。
仿佛一夕間,嶺南所有大小官員都知曉,李承謹這顆棄子很快就要重回萬人之上了。
於是紛紛前來祝賀。
有攜禮的,也有攜人的。
都想趁李承謹還沒走,在他面前露個臉,攀上這根高枝。
只不過李承謹這幾年在嶺南吃夠了苦頭,又極為厭惡這群捧高踩低之人,所以誰都沒給好臉色。
卻不想,這些人在李承謹面前沒討著好,竟打上了我的主意。
那日,我去河邊浣洗衣裳。
回家後,就見泥巴院裡堆滿了綁著紅綢的箱子。
還有一位城裡的富商,賠著笑在巴結李承謹。
李承謹同樣面上帶笑,只是不達眼底。
見我回家,他沖我招了招手:「連枝,過來。」
他指著富商問我:「這位陳員外想為自己的小兒子求娶你,你意下如何?」
「正妻,正妻,連枝姑娘聰明能幹,又是殿下身邊的紅人,我陳家以禮相待,並許諾犬子屋裡從今往後只有連枝姑娘一人。」
那位陳員外抓住機會補充。
只是越補充,李承謹眼底的涼意越甚。
他還悄悄掐我的手臂,暗示我回絕。
我驀然想起了阿珠在河邊問我的話。
阿珠是我在嶺南結識的姐妹,一直以來多虧有她的幫襯。
她問我是不是要跟著三皇子回盛京了。
我點頭,我是李承謹的婢女,不跟他走,我還能去哪兒?
我聽到阿珠又問:「連枝,那你捨得你一手拉起來的點心生意嗎?」
嶺南此地,盛產水果。
山上野生的,村民自家種的,一年四季都有,多到吃都吃不完。
山上的果子沒人打理,酸溜溜的,百姓不愛吃,倒便宜了我和李承謹。
第一年,過得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沒少吃那些酸果子,吃得胃裡泛酸,牙齒泛酸,見著都難受的地步。
但也是因為這些酸果子,讓我們的日子逐漸好了起來。
我用甘草和茅根混著果子一起煮水,煮出了泛著甜味的飲子。
靠著這些飲子,我掙到了買糖的銅板。
又靠著買來的糖,做出了果子點心。
然後收購果子,請人幫忙,帶著村裡人將這賣飲子,賣點心的生意做了起來。
沒賺到大錢,可若是能一直經營下去,也能保我衣食無憂。
我喜歡自己做生意。
不喜歡在宮裡當奴婢,不喜歡對人下跪磕頭。
我沒想嫁給陳員外的兒子。
卻想留在嶺南做個普通的商女。
所以,面對李承謹的暗示。
我遲疑了。
也因此惹惱了李承謹。
他單方面生了我好些日子的氣。
當時果子豐收,我忙著賺錢,還被陳家人糾纏,實在沒工夫哄他。
直到,宣李承謹回京的聖旨抵達嶺南。
他要歸家了。
我跪在他面前,求他把身契還給我,讓我留在嶺南。
李承謹被我給氣笑了,轉頭在桌上抽一張紙,寫了兩個字。
「賣身契沒有,婚書倒是有一張,就看你敢不敢要!」
兩個字那張我沒接,李承謹又補了好長一段。
他誇我,說要許我正妻之位,甚至按上了手印。
後面又說好話哄我。
他說:「連枝,我沒有你不行。」
我在他的眼裡確實看到了情意,是給我的。
我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竅。
又或者是對他也有情。
竟然接了婚書。
還極為小心地收著。
那晚,李承謹高興得不行。
從背後擁著我,帶著我的手,一字一字地寫了好多張婚書。
寫的我心裡脹脹的。
可是,那厚厚的一疊婚書。
在回京後,突然都不見了。
4
我是被疼醒的。
有人拿著什麼東西在重重戳我臉上的傷口。
還在我床邊閒聊:
「也不知殿下怎麼想的,一個賤婢,竟然給她用和表小姐同樣的傷藥,她也配。」
「就是,不過是仗著伺候了殿下幾年,就想和表小姐搶皇子妃的位置,不識抬舉。」
「我才不想以後伺候一個奴婢上位的主子呢。」
「那就按表小姐吩咐的,壓重點,留了疤,殿下自然就看不上她了。」
疼痛再次襲來時,我睜開了眼。
兩個婢女被我嚇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其中一個張口罵我,「你要死……」
恰逢李承謹推開了門。
看著摔在地上的婢女,眉頭緊皺:「連枝,你又在鬧什麼?
「又是傷又是病的,還不肯消停嗎?」
我沒說話,用手指抹去了臉上往下流的血。
李承謹微愣,上前放柔語氣:「昨晚不就已經止住血了,怎麼還在流?」
我不欲難為那兩個聽命行事的婢女,搖了搖頭。
李承謹卻動了怒,親口審問,然後得知了真相。
他沒留任何餘地,直接喊人將她們拖出去發賣了。
李承謹替我蓋好被子,親自為我上藥。
我側身避開。
想告訴李承謹,沒必要為我做這些的。
大夢一場後,我真的不奢求嫁他了。
李承謹卻以為我還在同他鬧脾氣。
「枝枝,別耍性子。
「你可知,你傷了雲瑤,雲家人是能直接要你性命的。
「好在雲瑤心善,只需你當她幾日婢女,讓她使喚使喚你,這事兒便可揭過。
「枝枝,我是為了你好。」
彈幕也在爭論:
【男主霸氣,為女配出起氣來,毫不手軟。】
【女主吩咐人折磨女主還叫心善?煞筆吧。】
【又當又立,男女主不愧是天生一對。】
我又在李承謹的眼中看到了他給我寫婚書時的情意。
我好像明白了。
「好。」
我一個只能任人宰割的奴婢,何來別的選擇。
李承謹展露笑顏,摸了摸我的頭。
「我就知道枝枝能明白我的苦心。
「你乖乖聽雲瑤的話,伺候好她,她雖然嬌貴,卻不是小氣的人,不會太過為難你的。
「枝枝,等時機到了,我就娶你為妻,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李承謹在為我上完藥,離開時,給了我一張紙。
「枝枝,把這個收好,這是本宮給你的承諾,別再丟了。」
是婚書。
那夜,李承謹握著我的手共同執筆寫出來的婚書。
上面新增了兩個手印。
一個是他的,另一個卻不是我的。
李承謹開門出去時,我順著他的背影看到了滿地的雪。
好白好白,刺的人想流淚。
距離我要離開的第九天。
李承謹給了我一份假婚書。
還把我送給了他的青梅竹馬做婢女。
5
風寒一好,我便被催著去雲瑤院裡當差。
李承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雲瑤嬌貴。
所以出行總是呼奴喚婢。
連上下馬車,都得有專門的人肉墊子。
從前是雲家的下人。
現在是我。
雲瑤在三皇子府被傷,李承謹得給雲家一個交代。
所以要陪同雲瑤去雲家拜年。
帶著我這個罪人一起。
我在馬車旁,四肢著地,弓著腰,等人來踩踏。
雲瑤踩得極自然。
上馬車後,還伸手催促李承謹趕緊踩著我上去。
我看不到李承謹的反應,卻看到了彈幕:
【女主這樣玩就噁心了吧。】
【噁心什麼,她一個大小姐被毀了容,還不能反擊下嗎?】
【我猜這是女主的心理戰術,覺得男主看到女主這麼卑微低賤,會認為娶了她有損自己的面子,逼男主放棄女配呢。】
可這又算得了什麼。
我曾經給李承謹求藥,為他求情,哪一次不卑微,不低賤。
不過是再多幾次而已。
總歸,沒有幾日了。
李承謹沒有踩我上馬車,但也沒替我說話。
路上,我聽到了雲瑤和李承謹的對話。
「謹哥哥剛才是心疼連枝姑娘了嗎?」
李承謹沒有回答。
「可我若不讓連枝姑娘吃點苦頭,祖父說不定會直接處死她。
「謹哥哥,你知道祖父有多疼我的。」
這一次,李承謹沒有再沉默。
他說:「既然給了你,那便隨你處置。
「不過一個婢女,我怎麼會心疼。」
對啊,誰會心疼一個婢女呢。
沒有的。
抵達雲家後,雲瑤從馬車跳到我的背上下地,我咬緊牙關硬挺著才沒讓她摔下去。
腰有些疼,好在也能忍。
路過我身邊的李承謹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枝枝,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認同地點了頭,得到他誇讚的眼神。
可並非所有的事,都是忍忍就行的。
剛邁進大門的雲瑤看見院中的雪,臨時有了新想法。
想要個雪人。
她挽著李承謹的胳膊撒嬌:「謹哥哥,我記得你說過連枝姑娘手很巧,那她一定很會堆雪人吧。
「我想讓她給我堆個雪人可以嗎?」
寒風獵獵,冷風直往人脖子裡灌。
光是這樣站著便已經冷得讓人受不住,若還要迎著冷風堆個雪人……
李承謹視線落在我身上,似乎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