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半個月,周行野的小青梅差點被人糟蹋。
當晚,周行野就提出娶她為平妻。
「雨煙什麼都沒有了,沒有我她活不下去。」
他以為我會忍。
可我轉頭就找上諢名在外的蕭鶴川。
「成親嗎?自帶嫁妝,婚宴現成。」
1
連雨煙好像差點被人糟蹋了。
她是周行野從山月關帶回來,養在後宅的小青梅。
消息雖然被周行野掩了下來,但我還是得到些風聲。
聽說,昨日兩人不知為何大吵一架。
連雨煙哭著跑出府。
再回去,她昏迷不醒,身上披著周行野的斗篷。
而抱她回去時,周行野渾身是血,表情悲憤悔恨。
行走間,露出一介女子皓白的手腕。
斗篷下,她好像一絲不掛,什麼都沒穿。
打聽消息回來的侍女憤憤不平。
「還有半個月他就要和小姐您成親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與一旁的女子如此親昵,還有沒有將您放在眼裡?!」
自然沒有。
因為沒過幾個時辰,周行野就來了。
他說:「宋安羽,雨煙如今什麼都沒有了,遭此大難,若沒有我,她活不下去。」
「我要娶她為妻。」
他語氣不容置疑,毫無商議的餘地。
仿佛恩賜一般。
頓了頓,他又提議:「我不能委屈她。」
「但你若不願為妾,也可以與她同為平妻。」
仿佛篤定我會忍,他留下一句「你考慮考慮」,便匆匆回去。
第二日,聽打探消息回來的婆子說,他一整夜都守在那連雨煙的房裡,甚至一大早,便命人去準備鳳冠霞帔。
的確,整個京城都知道我愛慘了他。
價值連城的寶貝,我不要錢似的往他府里送。
他上戰場,我又是送糧,又是送冬衣。
甚至定親後,他藉口上戰場,將婚期一拖再拖,生生將我的年齡從十七熬到二十一。
我都毫無怨言。
他以為五年時間我都忍下來了,不至於容不下一個「平妻」。
但這一次,我不想忍。
沒有猶豫,我吩咐侍女備車出城。
直到敲響旻陽侯府別院,瞧見剛從熱泉里出來的蕭鶴川,我才淺笑著問:「蕭世子,成親嗎?」
「半個月後。」
「我自帶價值連城的嫁妝,婚宴也現成。」
2
蕭鶴川。
長公主和旻陽候唯一的嫡子。
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
據說正事一件不做。
賭馬、斗鳥、揍皇子卻一樣不落。
明明性子跋扈囂張,連聖上見了都頭疼要躲,卻偏偏長了一張榮華絕艷的臉。
此時,不知道是不是剛從浴池出來。
他長發烏黑微濕,披散隱沒在鬆鬆垮垮的衣袍里。
瞪大的眼尾泛著紅,眸色既震驚也詫異。
「成親?」
「你不是對那姓周的丑貨愛得死去活來嗎?」
「怎麼?他負你?」
丑貨?
他形容周行野的詞,讓我眼皮微跳。
畢竟,周行野容貌並不算差。
年初他班師回朝,打馬經過玄武大街,收到的香囊幾乎掛滿了一車。
但愛得死去活來?
倒也沒有。
宋家經商數十年,到我父親這一代已是極盛。
可偏偏他愛極了我母親,一生未納妾。
到頭來只生了我這一個女兒。
與周行野的婚事,是他病逝前替我定下的。
周行野是寒門出身的朝廷新貴,與宋家門戶相差不大。
借他的勢能護住宋家家業,我想都沒想,便點頭同意了。
父親去世後,為了穩固這門婚事,我的確為他花過不少錢。
有婚約在身,我在京城沒受人為難。
因我打點,他在山月關也如魚得水。
若沒有意外,這樁婚事也算美滿的。
但偏偏,他班師回朝時帶回了個連雨煙。
3
聽說,周行野與連雨煙是同鄉,幼時曾受她父親照拂。
兩人算得上青梅竹馬。
按理說,連雨煙父親去世,她千里投奔,周行野照拂一二,也無可厚非。
但周行野行軍打仗,將她帶在身側隨行三年。
回京後更是不顧非議,直接將她安置在周府後宅中。
猶記得那日,我不過上門問一句,要以什麼身份將她安置在府中,便被周行野厲聲呵斥。
「我與雨煙相識多年,她自然同我妹妹一般。」
「她已經夠可憐了。」
「宋安羽,別那麼善妒。」
妹妹?
善妒?
這些話如今回想起來,我仍覺得好笑。
畢竟我曾親眼看見,他將這個「妹妹」抱在懷裡。
昨日,他還為了這個「妹妹」,特地上門通知我,若我不願意當平妻,就要降我為妾。
妾?
平妻?
怎麼可能?
左右我成親只是尋個庇護。
既然逃不過未來夫君三妻四妾,不如攀個諢名在外、不好惹的高枝。
看著眼前眉頭微擰,眸光疑惑試探的蕭鶴川,我勾勾唇。
「蕭世子,宋家有的是錢。」
「將來無論你是賭馬、斗鳥,還是逛花樓、一擲千金,我都沒有二話。」
「只要你與我成親,只要你那些鶯鶯燕燕不鬧到我跟前,我都可以養你。」
「如何,你可願意?」
4
大約從沒有女子對他說過「養你」二字。
蕭鶴川被駭住,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血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臉頰,直至染紅耳根。
「別、別胡說八道!」
「小爺我什麼時候逛過花樓,一擲千金?別污我名聲!」
他似乎被氣著了,看都不願看我,背過身去,招手喚來侍衛。
「趕緊送她回去。」
「姑娘家家的會訪陌生男人,傳出去還要不要面子?」
侍衛領命。
他甚至還威脅。
「仔細些,別讓人瞧見,若今夜之事傳出半個字,小心你的皮!」
我還想爭取爭取。
可一聲「世子」剛喚出口。
他就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忽然躥進裡屋,沒了蹤影。
直到坐上回城的馬車,我才後知後覺回過神。
名聲?
他蕭鶴川十九歲罵禮部尚書。
十六歲於宮宴踹翻御賜的美酒。
十三歲的時候,還攆著太子和幾位皇子揍。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什麼時候有「名聲」這東西?
5
蕭鶴川到底沒說同意不同意。
摸不准他的意思,我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先退了和周行野的婚約。
這些年,宋家在京中生意極盛。
整個京城幾乎有一半的鋪子都在我手裡。
我身為女子,臨近婚期主動提出退婚,必定遭人非議。
沒了周行野做靠山,也必定遇上些麻煩事。
但相比嫁入周家,身陷後宅鬥爭,這些也不算什麼。
畢竟上月,我尋周行野商量婚儀細節時,他懷中的連雨煙瞧我警惕與得意的眼神,我至今想起,都頭疼不已。
打定主意,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讓人撤了府中的紅綢帳、紅燈籠,然後提筆親自擬退婚書。
退婚書不難。
斟酌用詞,里外不過花了半個時辰。
但最後一筆還未落下,忽然聽見院外一陣嘈雜。
聞聲出門,才發現門外竟來了個宣旨的內侍。
那內侍見我,咧嘴笑開,一連道了三聲「恭喜」,這才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內容很多。
大致意思是我德才兼備,封我為「安平縣主」,賜婚我與旻陽侯府世子蕭鶴川,並賞賜了一堆珍寶,定了吉日,要我與蕭鶴川於三月之後的五月初九完婚。
周行野聞訊趕來時,聖旨剛宣完。
應當是聖旨一出宮,他就得到消息,匆匆打馬趕來,連髮髻歪了都未察覺。
他眉頭緊鎖,咬牙緊盯著我。
但問的,卻是來宣旨的內侍。
「我與宋家娘子有婚約在身,不知陛下這封賜婚聖旨是什麼意思?」
然而回答他的,是自門外進來的蕭鶴川。
「什麼意思?自然是你品行不行,配不上宋娘子。」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時機巧得讓人詫異。
進門後也不看我。
只高抬下巴,拿鼻孔看周行野。
「你有婚約在身,卻養個女人在府里,養外室都沒你那麼囂張的。」
「半個月前坊間就傳你要娶那女人為妻。怎麼?娶她為妻,是想讓宋娘子做妾?」
「呵,小爺我做夢都不敢這麼不要臉。」
6
蕭鶴川語炮連珠,懟得周行野啞口無言。
此時的他,和昨夜氣極臉紅的模樣大相逕庭。
我有些詫異,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飛快瞥我一眼,忽然勾唇,邀功似的朝我挑眉。
仿佛在說:「看小爺,厲害不厲害?」
我:……
是挺厲害。
昨日他命人將我送走時,已經傍晚了。
從京郊入宮快馬加鞭都要一個時辰,那時候趕去,宮中早已落了鎖。
今日卯時開始早朝。
此時早朝未散。
也不知道這麼短時間,他是怎麼拿到這道聖旨的?
大約瞧見我和蕭鶴川的無聲對視,周行野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可他沒理會蕭鶴川,而是望向我,語氣不耐煩。
「宋安羽!你我婚約未退,這賜婚作不得數。」
「走,跟我進宮面聖。」
我卻緊捏著聖旨沒動。
「周將軍,臨近婚期你才告知我要娶旁人,我不願接受平妻,就只能為妾。」
「不就是篤定事到臨頭,我不敢同你退婚嗎?」
似乎沒料到我會拒絕。
周行野驀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雨煙在山月關一行受了許多罪,如今又……」
「左右不過一個名分而已,都說你溫婉大度,為何就不能容她?」
容她?
我險些氣笑。
「與連姑娘青梅竹馬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要娶她為妻的人也是你。」
「怎麼我不願意嫁你,就成了我不能容人了?」
我頓了頓,沉聲命人回房取來退婚書。
「周將軍,今日就算沒有這賜婚聖旨,這婚我也是要退的。」
「退婚書已擬好,從此以後你我嫁娶再不相干,還請諸位做個見證。」
瞧見退婚書的那一刻,他的臉色猛地一沉,突然暴怒。
「宋安羽,退婚?你怎麼敢?!」
身為武將,動手幾乎是本能。
他大概想上前捉我。
但還沒近我的身,肩膀已經被人扣住。
「噓……」
「別大呼小叫,亂吠吠地叫人閨名。」
周行野掙扎兩下,沒有掙開。
反觀蕭鶴川,紋絲不動。
逼近周行野時,他面無表情。
明明神情淡淡,但他眉眼低垂下來,卻冷得駭人。
「今日之後,你與她再無關係,往後見著她,勞煩稱一聲『宋娘子』,抑或者尊稱她一聲『世子妃』,別壞了她名聲。」
7
周行野是被蕭鶴川攆出去的。
沒了他攪擾,宣旨的內侍得了賞,也笑呵呵地回宮復命。
直到人都走完,蕭鶴川表情才驟然一松,又恢復成那副落拓不羈的模樣。
昨夜燈火昏暗,匆匆交談,我並未來得及細看他。
說起來,這才是我與他第一次正式見面。
今日他發冠高束。
相較昨夜驚艷妖冶,更颯爽英氣些。
四目相對,空氣靜默。
半晌後,他的視線忽然不自然地挪開,輕咳一聲。
「周行野有軍功在身,是朝堂紅人,這京中人人都是勢利眼,就算他降妻為妾,你退婚占理,也難免遭人非議。」
「事出從急,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有了這道賜婚聖旨,旁人也不敢輕慢你。」
蕭鶴川的話,令我心頭微怔。
的確。
我是女子。
還是個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商女。
雖然我與周行野定親時門戶相當,但如今他軍功在身,在世人眼中,我仍舊是高攀。
今日若沒有這道賜婚聖旨,若我只因他要同娶旁的女子,便執意先退親。
「善妒」「心胸狹隘」這些詞,便會如烙印一般如影隨形,影響我商行的名聲。
我沒料到,昨日事出突然,蕭鶴川竟也想得如此深遠。
有些意外。
「可如此一來,世子你豈不是要受許多污名,比如跋扈囂張、壞人姻緣?」
畢竟在我看來,這場婚事不過一場交易。
如此犧牲,倒也不必。
然而,蕭鶴川卻不在意。
他掏出摺扇甩開。
「左右我名聲不好。」
「你這麼想嫁給小爺,小爺自然要成全你。」
我:……
不知為何。
到嘴的感謝,忽然變得好燙嘴。
8
我猜得沒錯。
京城魚龍混雜,茶餘飯後人們最愛聽這些風月談資。
沒兩日,坊間便議論開了。
倒是沒人提及我。
只傳周行野和我成親在即,半路卻殺出來個蕭鶴川橫刀奪愛。
就連天子都被殃及。
聽說,那日周行野離開宋府後,竟當真進了宮。
他在御前跪了好幾個時辰,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
但皇上並未理會,讓人將他攆了出來。
一時間朝堂坊間都在傳,天子和蕭鶴川強取豪奪,有悖人倫常理,也寒了臣子的心。
侍女穗兒打聽消息回來的時候,我正在與管家盤算東街酒樓的收支與房契。
她噘著嘴,憤憤不平:「也不知道那周將軍怎麼想的。」
「明明要娶別人的是他,如今又來故作深情,惺惺作態,平白讓人噁心……」
周行野怎麼想?
「不過是這道賜婚聖旨和我退婚之舉,傷了他的顏面罷了。」
沒有過多解釋。
我挑了兩間收入不錯的酒樓鋪子,讓人將房契給蕭鶴川送去。
我本意是想感謝蕭鶴川,先兌現一些承諾。
然而,房契送出去不過兩個時辰,就被長公主親自退了回來。
9
長公主來得突然,我絲毫沒有準備。
看著她「啪」的一聲將房契拍在桌上。
我甚至還有些蒙。
可她ţū́ₖ似乎沒打算拐彎抹角。
「你讓人送鋪子來是什麼意思?」
「本宮生的是兒子,又不是丫頭,用不著你聘禮。」
主位上,她下巴微抬,眉頭緊皺,氣勢洶洶。
我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心裡有些沒底,連呼吸都微緊。
這位長公主的傳聞,我早有耳聞。
她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姐姐。
聽說,當年先皇還在世時,她的母妃因宮女出身,並不受寵。
為了幫其母妃固寵,也為了讓當年還是皇子的聖上得先皇重視,她扮作男子入伍參軍。
一人領著五百人小隊深入西戎軍營,趁夜割下敵將首級,一戰成名。
相傳她性子兇悍,連天子都敢掌摑。
當年聖上登基鬧過一場宮變。
是她牢守宮門,斬殺叛軍,以身替皇上擋箭,才穩住局勢。
以至於提起這位長公主,人人噤若寒蟬,至今朝堂上無人敢惹。
我選上蕭鶴川,有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
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長公主,我斂眸思索。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
「殿下,這些……是我贈與世子的謝禮。」
長公主不愧是經歷過宮變的人。
僅一句話,她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謝禮?」
「難不成,在你看來,你與我兒這樁婚事,僅僅只是一筆交易?」
她說著,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我心中「咯噔」一聲,想要解釋。
可還未開口,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不等匆匆趕來的侍女稟報,便聽見女子悲愴的哭聲。
「宋小姐,我只想有個容身之地而已。」
「您放我一條生路吧,求您……」
10
連雨煙突然找來,我有些意外。
畢竟此前我與她只匆匆見過一面,並無交集。
她被帶進來時,仍在哭。
眼角微紅,晶瑩的淚掛在臉上,我見猶憐的。
的確是個美人。
進門之後,瞧見長公主,她表情錯愕,隨即惶恐跪下,臉色瞬間煞白。
「民女不知殿下也在,並非有意衝撞,求殿下恕罪。」
不知道?
長公主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
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我可不信。
但長公主似乎信了。
她眉頭微皺,端著茶盞輕抿一口。
下垂的視線落在連雨煙身上,不怒自威。
「你是誰?」
「方才為何說,讓宋娘子放你一條生路?」
連雨煙盈盈跪倒。
「民女是赤霄營千夫長連勝之女,三年前父親戰死,是周將軍收留,一直照拂我。」
「周將軍以兄妹之禮待我,但前幾日,我……我差點被人糟蹋……」
「將軍可憐我身世悽慘,又遭逢大難,願意待宋小姐過門後,賞我個妾室名分,保全我名聲。」
她倒是毫不避諱,將差點被人糟蹋一事和盤托出。
說到痛處,眼淚大顆大顆滴落。
醞釀半晌,她才抬頭看我。
「宋小姐,我知道您對我不喜,是因為我才執意與將軍退親。」
「如今將軍為了您要將我送走。」
「可那日與您一見之後,我便被人擄走,早失了名聲,無處可去,離開將軍府就只有一條死路。」
「求您,看在已經懲罰過我的份上,不要和將軍退親,留我一條生路吧……」
11
真是好利一張嘴!
連雨煙這番話,看似求情。
可每個字都引人遐想,讓人以為,是我嫉妒之下找人毀她清白,又不依不饒,將她往絕路上逼的。
果然,穗兒立即氣極反駁。
「你胡說!你被毀了清白,關我家小姐什麼事?」
「那日明明是周將軍說,要娶你為妻,讓咱們姑娘做平妻,否則就為妾或者退親!」
可這般自證,恰恰掉入連雨煙的陷阱。
「將軍與宋小姐早有婚約,他再心善,也不可能臨近婚期突然反悔降妻為妾,娶我一個名聲被毀的孤女。」
「還有我並未說過,自己差點被人玷污一事與宋小姐有關,這位姑娘為何會這樣想?」
「難道……」
她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視線在我和侍女臉上逡巡。
就差將「原來如此」四個字刻在臉上。
明顯,她今日是衝著我來的。
她故意挑長公主上門的時候上門,在我的這個未來婆母面前一番哭訴。
我只要說錯一個字、用錯一個詞,都極有可能坐實「善妒惡毒」的罪名,葬送這樁婚事。
我有些想笑,也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
但出乎意料的是,長公主並未動怒,只是饒有興致地朝我挑眉。
「喲,宋家丫頭,此事當真如這位姑娘所言?」
我笑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連雨煙。
「連姑娘,你說我因你退親,害你差點失去清白,可有證據?」
似乎沒料到,我還能淡定反問。
連雨煙表情僵硬一瞬,但很快被眼淚掩飾。
「此話出自您的侍女,並非我所言。」
她倒是滴水不漏。
不過,她大概要失望了。
我沒有反駁,點點頭。
「嗯,那就是都沒有證據了……」
「不過既然今日你有疑問,我自然要替你解惑,免得將來傳出去,Ṫü₎污了我的名聲。」
說罷,我不再看她,轉身望向長公主。
「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有空?」
「不如留下用個晚膳,看出好戲?」
12
長公主當然不急。
她喝著我府上今年得來的龍井。
聽著我從南苑請來的戲班子,很是投入。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一直沒讓地上的連雨煙起身。
她沒發話,連雨煙也不敢動,只能老實跪著。
直到兩個時辰後,一場戲聽罷,周行野姍姍來遲。
她才恍若回神,微皺眉頭。
「呀,這姑娘怎麼還跪著?」
「瞧本宮這記性,真是老了,竟忘了這茬。」
「周將軍,還不將人扶起來?看座。」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恰到好處。
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周行野似乎也察覺到了。
但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轉頭問我。
「宋安羽,你不是說我與雨煙如何,同你並無關係嗎?」
「今日為何為難她?」
他是我特意讓人去請來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視線緊緊黏在我身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在他的眸子裡,瞧出幾分熱切。
沒有回答,我錯開他的視線,看向被他攙扶著、臉色發白的連雨煙。
語氣淡淡。
「別急,誰為難誰,等證人來了再下定論。」
人來得很快。
意外的是,穗兒將人帶回來時,後面還跟著蕭鶴川。
瞧見周行野,他眉頭狠狠一皺。
目光又在觸及我的瞬間迅速彈開,轉而看向長公主。
「母親來宋府做什麼?」
「看戲。」
長公主一個眼神都未分給他。
視線饒有興致地在周行野和連雨煙身上逡巡。
而周行野身後的連雨煙,早在看見穗兒身後那個衣裳破爛、蓬頭垢面的男人的瞬間,臉上血色猛然退去。
不等我問話,男人情緒激動,已經紅了眼睛。
「就是他們!」
「前幾日這女人拿錢給我和我兄弟們,讓我們陪她演戲。」
「可這個男人一來,她就不由分說倒打一耙,害得我兄弟們沒了性命!」
13
男人的話,如一道驚雷炸開,將眾人的視線牢牢釘在連雨煙身上。
連雨煙明顯慌了。
但她自然不會承認。
「胡說,我與你素不相識,何時同你有過交易?」
她說完,又泫然欲泣望向我。
聲音帶著哭腔。
「我是女子,清白於我來說比命還重要。」
「宋小姐,你就算再怎麼恨我,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汙衊我呀?」
我不為所動,微微挑眉。
「連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商人?」
她憤憤問:「商人又如何?」
我笑笑:「我經商,有錢。而錢,能買到一切我想要的東西。」
世人眼中,士農工商。
排在最末的販夫走卒,都是下九流的。
可偏偏,那些最不起眼的酒肆茶攤、煙花柳巷,消息最流通。
連雨煙大約以為,這件事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不知道,早在她離開周府,喬裝在西城門街角找上那群乞丐的時候,就已經被賣耍貨的貨郎、帶人瞧房子的牙婆瞧見了。
而這些消息,不到兩個時辰,便傳進我手下的茶肆、酒樓。
顯然,連雨煙不信這番說辭。
「宋小姐,你有錢,有錢也能買人口舌,讓人替你作偽證。」
她淚眼盈盈望向周行野。
「將軍,早知今日如此受辱,當初你就不該救我,讓我死在那破廟裡算了……」
可她話音剛落,那衣衫襤褸的男人便破口大罵:「呸!老子雖然是乞丐,但行得正!」
「你拿錢給我們的時候,說是你夫君寵妾滅妻,想演出戲讓他緊張你一回。」
「可你將咱們引去那破廟裡頭,一言不合就脫衣裳!亮出你那件鵝黃色的並蒂蓮肚兜!」
他越罵越凶,罵到後面,開始「嗚嗚」哭。
「要不是老子不喜歡女人,看情況不對跑路,哪裡有老子活命的機會?!」
「可憐我那契兄弟,雖然淪落街頭要飯,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良民,就這麼被你夫君一劍殺了……」
每聽一句,連雨煙的臉色就白一分。
但這一次,沒等她辯駁,周行野的臉色便沉了。
因為沒有人比他清楚,那天連雨煙穿的是什麼樣的肚兜。
14
周行野難看的臉色,連雨煙也瞧見了。
她拉著周行野的衣袖,滿眼驚慌無措。
「將軍,你信我……」
可周行野並未安慰她。
咬牙沉默半晌後,他抬頭望向主位上的長公主。
「殿下,此乃我家中私事。」
「回去之後我定會徹查,今日便不打擾殿下了。」
他想帶連雨煙走。
可我特意讓人將他請來,並不是讓他輕易將人接回去的。
畢竟我和連雨煙無冤無仇,若沒有周行野授意,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要上門來鬧這麼一出。
「等等。」
我出聲喝止。
府中下人聞聲,立即攔住兩人去路。
沒去看臉色陰沉的周行野,我轉身望向長公主。
「殿下,這位方才說了,他那契兄弟是良民。」
「不知朝廷官員無故斬殺良民,可有罪責?」
長公主淡笑著,並未說話。
回答我的,是一旁的蕭鶴川。
「當朝官員無故斬殺良民,按律當撤職下獄,流放千里。」
聞言,周行野呼吸一頓。
視線落在我與蕭鶴川臉上,驀地變得兇狠。
他咬牙切齒:「宋安羽,你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我有些想笑。
「周將軍,當日你說連姑娘遭逢大難,不願她受委屈,要娶她為妻,而我若不願為平妻,便只能做妾。」
「我不過平妻與妾都不願意選,怎麼到你們口中,就變成咄咄逼人了?」
我說著,實在忍不住嗤笑出聲。
「還有,今日連姑娘來我家大門口哭訴,那麼大的陣仗,我不信你不知曉。」
「怎麼?見長公主來,便迫不及待上門誣陷我,就這麼想看我被退婚?」
不知是不是被Ťŭ̀₉我說中了。
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大約想解釋,他咬牙:「不是……」
可剛開口便被我打斷。
「周將軍,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我不想深究。」
「原本我想,同在京中,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你們自導自演與殺人一事,我不願聲張。卻不料,我不找麻煩,麻煩卻要來找我。」
「我宋家行商,雖講究與人為善,但我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任你一再拿捏。」
周行野還想說什麼。
但這一次,長公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行了,此事複雜,又牽涉人命。不如交由應天府,讓應天府細查再定奪。」
「應天府辦案向來公正,想來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你說是不是?周小將軍?」
她拖長了語調。
她身旁的蕭鶴川也在笑。
但是笑意不達眼底。
唇角一片涼薄。
「周將軍不必覺得委屈,你行軍打仗向來三思而行、瞻前顧後,此番結果應該也料到了。」
「別怕,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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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雨煙來的時候,哭哭啼啼,刻意鬧出動靜。
離開的時候,卻一聲不敢吭。
兩人離開後,我沒閒著。
吩咐穗兒將那作為人證的乞丐帶去應天府後,我才朝長公主和蕭鶴川欠身。
「今日事發突然,讓殿下與世子瞧了笑話。」
「若殿下與世子認為不妥,這樁婚事……可以再議。」
天家皇室,最看重顏面。
新婦還未過門,便將麻煩鬧到未來婆母面前。
即便今天我占理,將來也難免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