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認識顧沉之前,我也曾聽到過一些關於他的故事。
比如他的瘋病,是從小濫用藥物導致的。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正常人。
初來時,我不怎麼說話,每天在莊園按部就班地生活。
一點也不敢惹那尊大佛。
可能是我天生長得能夠讓人激發分享欲的模樣,某天事後,顧沉和我說起他的母親。
那是一個有一頭絲綢般的漂亮金髮的人魚。
她溫柔、會哼歌、講故事、織毛衣,顧沉很愛他的母親。
直到有一天,她遞給顧沉一把刀,指著自己的胸口說:
「乖孩子,還記得我怎麼教你嗎?」
「對準這裡,慢慢紮下去。」
顧沉再醒過來時,地上只有一灘血。
他的故事講到這裡時,問我:
「所有人都說是我失手殺了她,你信嗎?」
我搖頭,「不信。嫌疑人不具備作案能力,他力氣應該不能穿透人魚的護心鱗。」
「而且,他應該暈血,又怎麼能扎那麼深。」
非常平平無奇的推理答案。
可顧沉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笑得眼淚都快出來。
他說我猜對了,要獎勵我真相。
顧沉父親意外早逝,他的母親被同族人魚染指。
無法接受的事實和絕望的生活讓她不得不自殺離開。
至於小顧沉看到的真相,那是被注射精神類藥劑後產生的幻象。
這些都是顧沉長大後查明的真相。
15
顧沉有的是手段收拾他們,我很放心他的安危。
於是不再關注彈幕之下的視頻,轉而看起兩家 cp 黨吵架。
【天吶,某對 cp 已經反目成仇啦!】
【顧二叔你個牆頭草,可千萬要挺住別把我們家千霜賣了。】
【從千霜那裡來的,這老頭被嚇得已經挺不住了。】
我伸手一划鏡頭轉向千霜,他正在和顧二叔通電話。
千霜百無聊賴地聽著顧二叔的喋喋不休,神色淡漠。
「千霜,我早說過顧沉是個瘋子,你惹誰不好惹他,還被發現了,現在搞得這麼難收場。」
「你最好在他瘋到你那之前時拿下顧沉,不然我這邊可瞞不住了,只能把時問放走。你不怕他,我還怕呢。」
千霜淡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不耐,警告他:
「我們之前談好的可不是這樣的,顧沉歸我,城南的那個項目給你。」
「這樣吧,我再給你那片你一直想要的城東地皮,你幫我把時問殺了。」
「剩下的都是時間問題。」
「顧沉一定會愛上我。」
顧二叔可能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自戀的人,氣得耐心告罄,最後囑咐一句:
「沒有時間了,現在他在找你。」
千霜努努嘴,不甚在意的模樣,卻飛速訂好一張飛往小島的機票。
「你不做自然有人幫我做。」
彈幕摳出一片問號。
那些誇誇黨也連接不上千霜的腦迴路,紛紛在問:
【他要做什麼?】
【他定位可是小白花男主,不能是我想的那樣吧?】
一小時後,門鈴聲響起。
顧沉來得比想像中的還要快。
千霜沒敢去開門,決絕地吞下一把藥,他不信這樣顧沉都能忍。
顧沉拆門入室,揪出渾身散發著甜美氣息的千霜。
卻一手掐住他的脖頸。
顧沉顯然幾日未合眼,雙目熬得通紅,語氣可怖,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剎,陰惻惻地問:
「你把時問藏在哪裡了?」
那禁錮在他脖頸的力氣越來越大,千霜唇色隱隱泛紫。
這次系統沒再保護他,他終於意識到所謂的男主光環在另一個男主面前會失效,顧沉是真的會失手殺掉自己。
就像殺掉他的母親一樣。
「我說我說……先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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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高興得在密室亂蹦。
【我都說我看人很準的吧!我們有救了。】
顧沉帶著千霜遠遠出現在我眼前時,皺緊的眉頭終於放鬆。
他朝我溫柔笑著,讓我別怕。
我也以為自己能夠回去。
但命運的終點只有一個。
變故與機會剎那相交。
死亡與重生共存。
密密麻麻的彈幕寫滿了一句:
【千霜埋了炸藥!】
密室忽然爆炸,火舌一瞬間吞沒我,熱浪推開外圍的人。
幸好系統鑽漏洞早已得心應手,快速將我傳走。
至此,我在主角的世界裡,徹底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炮灰自救任務結束,可系統還沒走,又點開彈幕,小心翼翼地問我:
【宿主,你要不要看後來的故事?】
秉承著「來都來了」四字箴言,它點開了我就看看吧。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熱浪推開顧沉。
迅速從地上爬起後,顧沉沖向火場,五個保鏢都差點沒攔住他。
「少爺別去啊,這樣的炸藥,裡面的人連灰都不會剩。」
「您去就是送死。」
「時先生知道您白白搭上自己會難過的。」
那隻掙扎的手漸漸失去力氣。
「鬆手,讓我看看他。」
眼前黑煙滾滾,遮蓋密室中的愛人,顧沉流下絕望的淚水。
千霜傷得不輕,灰痕覆在那張白皙的小臉上,宛若瘋子。
他正猖狂地放狠話:
「區區一個炮灰,顧二叔不敢動手,那我就親自送你上路。」
「我有主角系統,我才是主角。」
彈幕罕見地沉默了。
接著它們在沉默中爆發,銳評:
【嘿~忒,系統都不要你了。】
【自作孽,不可活。】
【怎麼我的 cp 都 be 了,我不活了,小魅魔怎麼就死了?】
在場的人以為千霜瘋了。
怎麼會有人當著顧沉的面自認兇手?
顧沉反手制住千霜,將他踩在腳下。
眾人看著熟悉的瘋子做派,默默走遠,不會有人想引火上身。
千霜發現他的系統丟下他跑了,那番與系統說的話被所有人聽見。
顧沉恨不得要將他碎屍萬段,卻覺得這樣死得太輕易。
「他受的苦,我會百倍千倍報復給你,直到你死。」
「我會讓你明白什麼叫求死不得。」
踩在他胸口上的那隻腳漸漸用力,他聽見自己的肋骨斷的聲音,一根、兩根。
沒有人來救他。
他終於明白身無所系之人,瘋起來會有多可怕。
千霜後悔不已。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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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地看完,沒落下一滴眼淚,甚至馬上催促系統幫我洗去魅魔血脈。
系統淚眼汪汪地問:
【你不難過嗎?】
難過,但只有一瞬。
我只是習慣接受命運的安排,無論好壞,過了就將一切輕易放下。
這場相識本就是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奇遇。
現在塵埃落定,一切都回到我們都不認識彼此的原點。
好戲落幕,我還能拉著人不放?
我平靜地告訴系統:
「要往前走了。」
我會往前走,顧沉也會。
一切都會化作他漫長的生命中微微泛起的一圈圈漣漪。
【是啊,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我只是沒見過對一個炮灰都這麼好的主角,覺得你們的結局太慘。】
系統萬分感慨,接著兌現諾言。
那雙粉色的眼瞳漸漸變成如同我母親一般的灰黑色。
如同瑩潤的黑水晶。
大概是太遺憾了,它不死心又問我一句:
【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思索半天,終於想起一件事。
我訂的石兒子這兩天就要到家了。
人魚科普上說,正在孵蛋的人魚心情會變好,脾氣也會變溫和。
我沒有蛋給他孵,就買了一塊和蛋很像的灰色石頭。
並真誠地希望石兒子能夠幫我分擔顧沉的精力。
但現在用不上了。
「我有塊石頭落在顧沉家裡的快遞箱,你能不能把它拿來給我?」
系統終於死心,破防離開。
【不拿,我走了。】
它帶著彈幕和所有金手指翩然離去。
自此,我的新生正式開始。
18
三年過去,我沒再回那座城市。
而是定居在一座山清水秀的人類城市,進入一家前景不錯的公司,過上自由的獨居生活。
頂頭上司簡俞是大老闆的親兒子,年紀小,玩心重,我給他做秘書,能有雙休。
今天周末,他約上我一起到郊外放風。
A 市的風景只能夸一句秀麗,但郊外現存的人文風景非常震撼。
市政府特地在郊外原地建起一座博物館保護,同時轉化這些文明瑰寶為不可多得的旅遊資源。
我剛下車,四周人擠人,看不見簡俞的身影。
拿起手機一看,最新的未讀消息里,簡俞說他剛醒。
我放棄等他,先一步走入博物館。
我走過每一件藏品,短暫駐足,離開,在短短數秒窺見它們興衰起伏的一生。
忽然有人從背後喊我:「時問?」
陌生的腔調里滿是不可置信。
我回頭,便看見林序無站在不遠處。
他快步朝我走來,在看清我的眼睛後卻頓住腳步,面色發白。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那就是沒事。
我朝他微微點頭,自顧自往門外走去。
簡俞到了,在門外鬧著要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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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林序無的忽然出現視作生活中的小插曲。
生活的大勢是上班,新的一周,新的工作已然降臨。
簡俞的父親覺得自己的兒子沒什麼上進心,勝在該幹活的時候很認真,也沒什麼壞心思。
現在身邊又有一位高材生秘書,也稱得上如虎添翼。
於是他交給簡俞一個全新的項目。
我們要去和在中心城的一個二線品牌對接工作。
第二天簡單收拾一下,我就和簡俞一起出差了。
這是三年後,我第一次踏足故土。
這個二線品牌背靠顧氏集團的執行長顧沉,但不由顧氏控股,專攻智能 AI 機器人。
這次我們來對接的工作是材料。
負責人先是帶我們參觀公司。
大概是彼此心情都放鬆下來後,負責人面上的笑容也變多了,與我們開起玩笑:
「其實我看見時先生的第一眼還以為在研發部的同事又攻克一項核心的技術問題。」
簡俞最喜歡同人說話,但為了顯得穩重剛才憋了一路。
他接過話,問:「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老闆給出的一個項目是按著他早逝的心上人復刻一個機器人。」
這在中心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從前也見過一個。
簡俞很震驚,直夸一句:「情深意重」。
「悄悄告訴你們一個超級巧合的事情,我們拿到手的資料,除了眼睛,簡直和時先生一模一樣。」
「就連名字也很巧,都叫時問。」
小姑娘的眼睛充滿好奇,說話時一直看著我。
我見狀也插上一句玩笑:
「我大眾臉,名字也很普通,全球與我同姓同名的人就有三百八十七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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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人大概很磕自己老闆和亡妻的 cp,談起他們的故事時眼睛閃閃發光。
「我們老闆簡直是戀妻腦,經常抱著一顆眉清目秀的石頭,逢人便說,那是愛人留下的孩子。」
「今天沒有工作和安排了,要不我給你們講我搜羅出來的八卦吧。」
簡俞好奇地湊過去。
沒講三句,原本談笑風生的小姑娘一瞬噤聲。
「不好,老闆在看我們。」
我順著她的視線,與手心捧著石頭的顧沉對上視線。
他站在遠處,沒有靠近的意思。
「那今天就在這裡結束吧,打擾了,我們先回去了。」
負責人沒送我們,逃回自己的崗位。
我走在簡俞身後,悄悄回頭。
顧沉還站在原地,仿若陷入一場夢魘。
他還在看我,唇瓣翕動。
不敢高聲語,恐驚夢中人。
我會一點唇語,正好是他從前出差回來在床上都會對我說的一句話。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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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我沒再見過顧沉。
對接結束後,我心事重重地飛回 A 市。
已經過去三年,顧沉卻好像還留在那場大火。
遲來的負罪感讓我近日坐立不安。
第一次干這種拋妻棄子的事情,心虛 MAX。
想回中心城。
簡俞忽然從身後拍我肩膀,嚇我一跳。
見到我平靜下來後,他問:「你怎麼了?回 A 市以後就怪怪的。」
「沒什麼。怎麼了?」
簡俞指著公司郵箱的那封邀請函,洋洋得意地說:
「上次面談好工作以後,他們覺得我們不錯,又要二次合作。」
「而且是點名道姓要我們兩個!」
「老頭兒今天還誇我辦得好,我倆明天就去中心城。」
機緣巧合之下,我又回到中心城。
第二次合作,負責人提前告訴我們有人接機。
於是一下飛機,我就看見站在門口的顧沉。
他對我說:「好久不見,時問。」
「您好,顧總。」
顧沉送我們到顧家旗下的一家酒店,我和簡俞一人一層。
簡俞有些怵顧沉,就說喜歡自己收拾,先一步離開。
偌大的會客室只剩下我們。
顧沉忽然問:「你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他比從前更加清瘦,看得我心口發悶。
也不管是應酬還是私宴,就跟著他上車。
顧沉帶我去了水榭雲天,那是我們吃慣了的一家私房菜館。
剛停好車,我就聽見有人在喊顧沉。
回頭一看,又是林序無。
他好奇地看著我們,認出我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你們來吃飯,帶我一個。」
顧沉一口回絕他的蹭飯。
林序無無視顧沉的抗議,強行坐在我們中間。
沉默的飯桌因為林序無的加入變得吵鬧。
「時先生能不能和我加個聯繫方式?」
「沒有別的意思,我最近卡靈感了。」
「今天一看見時先生就像看見我的繆斯,想和你一起合作。」
林序無誠懇地遞上通訊器。
顧沉面色陰沉,半晌後掏出手機。
「我也要。」
來都來了。
交換好顧沉的聯繫方式後,我點開顧沉的頭像。
上面是一本黑色書皮的聖經,和顧沉今天穿得一模一樣。
我點開聊天窗,看著那朵和他頭像格格不入的打招呼小花表情包,很可愛,就發給顧沉。
做完這些後,我又悄悄瞥一眼顧沉,終於看見他失落了一路的嘴角染上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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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合作持續時間很長。
我和簡俞跑上跑下,每天行程都很滿。
也不記得是從哪開始,顧沉沒再給我發過早安的小花。
今天中心城下雪了。
工廠那邊有初雪假,今天我和簡俞終於能稍稍喘息。
林序無突然打來電話:
「你和顧沉在一起嗎?」
「沒有。」
林序無的語氣變得萬分焦急:「顧沉不見了。以往這天他都會去墓園,但是我去到那裡沒找到人,墳前也沒有花。」
「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找他嗎?」
我拿起車鑰匙往外走,「好。」